清若在万老神医的医馆住了三天,烧就退了大半,只是一直不能痊愈。万老神医的解释是,内伤七情,饮食劳倦而致脏腑功能紊乱,阴阳失调,病人心思不能重,需要静养。
梅效白在医馆对面的利都饭店包了两间房,让万神医给她调理。清若知道内伤七情饮食劳倦的意思,干脆在外人面前一律摆出一副抑郁寡欢,懒怠言语的样子。但她记挂表哥江怀远,又不敢去他的同窗好友处打听,只能暗自焦急。
梅效白接过梅虎从梅家叫来的丫头梅红熬好的药,走进兰清若的房间。
兰清若正躺在美人榻上,上身是熟罗之水绿的倒大袖素面圆摆袄,衣摆和领口处绣着兰草,零星点缀了几朵拇指大的粉色小花,下身是一条白绫裙;阳光正照在塌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老爷?”兰清若看见他就要坐起来。
“别动别动!”梅效白把药放在旁边的桌上,拖过绣墩坐下来,“你还没有好利索,不要逞强。”
身体稍微好些,兰清若就求梅效白把美发师傅请进房间给她修了头发,头发还未及肩,垂挂在脖颈处,像半遮着一匹油亮的黑色锦缎,一垂首,她的脸颊只剩下窄窄的一条,白玉一般,触目惊心。
“我好了。”兰清若还是老实端正地坐好,两手交握,摆在膝头。
“把这药喝了吧,”梅效白摸了下药碗的温度,递过去,“你再忍耐几天,这病还不能立刻好,肖九又派那名军医去万神医的医馆询问你的情况,他还在疑心。”
“给老爷添麻烦了!”兰清若比那晚病着还拘谨,咕咚咕咚喝完药,“只要不给您惹祸,怎么都行!”她低下头,“其实我知道祸已经惹了。”
“你别这么想。”梅效白把托盘里的糖果推到她面前,“生逢乱世,哪里总是太平日子,没有大碍的,好在、、、、、各在都在闹革命,也许、、、、、”也许这是时代的潮流。
他一句不问那晚的事情,也不知是避嫌bi''xian还是忌讳。
面前的梅效白也不过二十六七岁,却总是穿着长衫,袖口挽起,露出一节白色,配上他高大的身材,不是温文尔雅,反倒有一种肃杀不羁的感觉。他的表情总是淡淡得,和他说话一样,不疾不徐,有时候让人差急,有时候又让人心安。
今天他穿着蓝色宽条葛布长衫,身子是竖条,袖子是横条,裁剪很有新意。
“老爷很喜欢中式穿着?”兰清若生怕梅效白会再说下去,忙岔开话题。说完,又看看自己身上的典雅衣着,不由地想起船上那套救命的衣裙,她换下后,马上就被他收了起来,她只记得颜色很漂亮,做工上乘,且被她刮破了一条口子。“那套刮坏了!”她低下头,“真是对不住。”她有一种预感,那身衣衫必定不简单。
“不是什么大事,”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是内人留下的,她如果知道它有这样的造化,必定也会心安。”
兰清若心里难以平静,人死了,还专留着一套衣裙,他们夫妻必定鹣鲽情深,她不由地想起与表哥间的朦胧情愫,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尊夫人、、、、、”她嚅嚅地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一年前难产而死。”梅效白很干脆,倒惊得兰清若一脸煞白。
梅效白也觉得自己过于直白,“她身体一直不好,这一胎又怀得很勉强,为了保孩子、、、、、、”
所以,她的死并不是意外。兰清若心里有种没来由的难受,她悄悄觑了梅效白一眼,他垂下眼睑,淡然的脸上掠过一道惶然,转瞬即失,但还是像在他平淡的脸上撕开了一道口子,照亮了他刀削斧刻般英俊冷利的脸。
“老爷节哀,逝者已逝、、、、、、”
梅效白淡漠无波的脸陡地冲淡了兰清若想要安慰他的心思,甚至对自己生出的怜悯之情感到可笑。
“那孩子、、、、、”兰清若忍不住问。
“她很好,是个女儿。”
兰清若怜惜道,“老爷常年在外奔波,孩子由谁照管?”
“她外祖母怜她没有母亲,出生后就接到外家。”梅效白蹙起眉头,不愿多说,却也没有回避。
“噢,”兰清若忙扭头看着窗外,城里警戒还未解除,街面上几乎没有,“那个武都督是个什么人?!肖九像个鹰犬!”
“你这形容很有趣,”梅效白抿抿嘴,笑意也只是在眼里闪了一下,“武仁合是汪东才的下属,分管三安和森村两处军政,被授副都督之职,肖九是他的副官。听说汪东才这次来庆丰,武仁合负责警备,出了这样的纰漏,他自然要追查到底。且、、、、、听说一个嫌疑人也没抓到、、、、、”
他还是不问,兰清若的心陡然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