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的皇宫因为乱了几年,许多地方还未及细心打理,此处偏巧有浓密草木遮挡,灵阊躲了半晌,觉得无趣了,刚一站起身,一只硕大夜猫从阴郁枝叶间窜出来,猛得扑到她身上,吓得她惊叫一声,便昏了过去。
灵阊大病一场,一连梦魇了十数日,偶尔清醒过来,便攥着奶嬷嬷的衣服不撒手,直着嗓子叫“娘”,其余的人,连同自己母妃在内,竟一个也认不得。
翮贵妃本来就不满那奶嬷嬷没看好灵阊,又见女儿与奶嬷嬷太过亲近,更是大恨,只暂时隐忍着不发作。
待灵阊好转,她立时寻了那奶嬷嬷的错处,矢口不提母女疏远一事,只道这嬷嬷“屡屡犯错,实在该罚”,一顿板子下去,便只剩出气、没了进气。
那时,灵阊不过十多岁,宫人提起此事,也不过道一声“公主年幼,难免顽皮”。
但灵阊却觉得,此事大大落了自己公主的颜面。每次回想起来,便又怕又恨,对奶嬷嬷的死且无半点悲悯之心,更不准宫里人提一个字。
此事成了凤藻宫的禁忌,却不料时隔多年,竟被曦华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浑不在意地说了出来。
曦华一言既出,在场宫人都变了脸色,纷纷拿眼睛偷瞄灵阊。
苏媺瞧着灵阊一张粉面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不免蹙眉。
小的这气人的本事是一天天渐长,可大的也太没用了些,平日那般嚣张,却全然是个绣花枕头。
她正思索该如何劝解,曦华欣赏着灵阊一脸窘迫难堪,忽然眼仁一转,高声唤道:“榴花,你过来!”
宣颐宫诸人都一愣,鹂影刚改了名字不久,倒很快反应过来,忙挨到曦华近旁:“公主要奴婢做什么?”
曦华翘着一根小手指,展开手中的杏黄帕子,煞有介事地数落起来。
“榴花,我不是说过嘛,今日要用那块绣了挑叶榴实的帕子,好配我这件流霞裙,你竟浑忘了?你瞧瞧你,眼睛小得还没一粒石榴籽大,脑袋又空空如也,好似那没用的石榴皮,平日里就只记挂着吃,主子的吩咐,全然不曾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再这么糊涂下去,别说吃石榴了,看哪个宫里还肯要你!”
她一边恨恨戳着鹂影的额头,一边半歪了脑袋,拿眼睛瞅着灵阊,意有所指道:“皇宫是最有规矩的地方。这没用的东西,哪个宫里肯留着?二姐姐,你说是不是?”
鹂影不能近身服侍曦华,衣裳帕子之类的贴身物事,更不曾叫她沾手,当下只愣愣地接过帕子,傻站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这一串“榴花”“榴实”“石榴籽”丢出去,灵阊再也忍耐不得,拔脚冲过来,扬手便要打。
众人吓了一跳,只苏媺眼疾手快,揽了曦华的臂膀退了几步,将她护在怀里,花照和叶萦忙挡在前面。
正此时,灵阊身侧忽然转出一人,一抬手,轻巧巧把她高扬的手臂压了下去。
曦华自出生之日起,长到十几岁,从未被人弹过一个指甲。
素日,她和灵阊虽然时常口角一二,却也从未动过手,一时也唬住了,慌得一众宫女内侍一叠声地问寒问暖。
苏媺的目光却已落在那人身上,一双眸子清凉如山间月,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