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一凡总会抽出一天时间来,和老婆,应该说是前妻了,约好时间。她总是热情的邀请一凡到楼上去坐坐,但是一凡坚持,把孩子带下楼就好了,就不上去了。可能是刚刚离婚,芳芳和一凡之间的感情还没有冷淡,再加上孩子还上幼儿园,心智没有那么的独立,芳芳一蹦一跳的,见到一凡还是挺开心的。老婆还是会叮嘱几句,不要带芳芳吃太甜的、太冷的东西。一凡说我知道的。
一凡一般会带着芳芳去游乐园,或者动物园玩,疯一天。从芳芳的嘴里,一凡也知道了,家里原来他的那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另外一个人,叫钱叔叔的。一凡心里想,挺快的啊,我才刚刚搬出去几天,有这么急吗?不过转念一想,人家现在本来就是自由之身了,她现在做什么事情,只要不伤害到芳芳的利益,都和一凡没有半毛钱关系。
一凡问芳芳,钱叔叔对你好吗?芳芳说,钱叔叔挺好的,经常会陪她做作业,也会给她买新衣服。一凡点点头,让芳芳听妈妈还有钱叔叔的话。一凡知道,很快在芳芳心里的那个他的位置,也要被人家给抢走了。可能现在,她觉得有点愧疚,还肯让芳芳陪陪一凡,等时间长了,孩子大了,学习压力大了,芳芳也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了。再想让芳芳陪着一凡出去自由自在一天,这样的机会会越来越少的。
这天一凡收到柳澜发过来的消息,说现在国内,是否有时间到上海喝杯茶。一凡换了一身柳澜帮买的西装,和柳澜还是约到相同的咖啡店。明显感觉柳澜消瘦了很多,头发故意留了一卷,但是怎么也盖不住脸上的青印,人也憔悴了不少。一凡问:“你去美国,怎么样啊?后面都没有空闲下来,好好的陪你说说话。”柳澜没有正面回答,手指绕着咖啡杯的上缘,一圈一圈。柳澜说道:“一凡,你听说过有一个叫做-薛定谔的猫典故?”一凡笑道:“我是理科男,我当然知道了。我粗浅的理解,我们的世界可能,不止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一个世界,可能还有另外N个。叫做什么来着,平行宇宙,对平行宇宙!”
柳澜说道:“其实坐在你面前的柳澜,的确是从很多时空穿梭而来,每个柳澜的背后都是不同的故事。你先听哪个?”一凡笑道:“我听你说故事,都挺吓人的,你还是先从比较大团圆结局的开始吧。”
柳澜说:“为了表述简单点,我把不同时空背景过来的,做一个编号,就按一号、二号、三号这样吧。一号柳澜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带着孩子来到了美国。开始的时候,住在堂弟家,不过很快就租到房子了,搬过去独立住了。刚过去肯定吃了不少苦,和你说的一样,不能换个灯泡,充个液化气,倒一个垃圾,都要电话给堂弟吧。她都咬着牙坚持下来了,孩子到了美国,和她相依为命,也懂得体谅她一些,也帮着一起坚持下来。一号柳澜也在华人社区报了一个英文班级,和他们一起学英语。孩子入学之后,还算争气。和上次与一号柳澜交流的那个大姐说的一样,美国针对自闭症孩子的教育还是有一套的,他们善于发现孩子优点。一号柳澜孩子真正的兴趣点,她将孩子带到美国才知道,原来是美术。他对色彩的辨识度,还有对于线条的理解,常常有非常新颖和超常规的想法,这些是一号柳澜在国内一直忽视的。到了新的学校才被挖掘出来,有了这样的兴趣,一号柳澜又给他上了很多当地的美术班,找了不少好老师。”
柳澜正了正身子,将已经差不多塌陷到沙发里面的身躯又拔出来,接着说道:“美国教育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以鼓励为主,从来不去骂孩子,这个不行,那个笨蛋什么的。所以孩子渐渐找到自信,人有了自信就什么都顺利。英语也学习的非常快,也积极的参与到学校和社区活动中,堂弟他们也帮着我们。一号柳澜儿子会画画故事,越来越出名。在一号柳澜所在的市里,小学生画展上面,还拿了第一名,孩子的爷爷奶奶,还有爸爸都过来。他们虽然没有说太多,但是看得出来,孩子出来是对的,一号柳澜当初的坚持是对的。只有让孩子走出来,才有他今天的成绩。”
一凡笑道:“你说了半天都是一号柳澜家孩子的故事,我想听听一号柳澜她本人的故事,她生活的累不累,有没有男朋友了?”柳澜笑道:“你这个人,就是想着我说点劲爆的故事,给你听是吧?可惜没有。一号柳澜,在当地中国超市也找了一份工作,因为我还是喜欢看房产相关的东西,在国内养成的看房的坏习惯了。不过美国的楼市和中国的不同,最明显的美国要交很重的房产税。虽然现在还没有买,但是也在准备了。爷爷奶奶老两口,到了加州以后非常喜欢那边的阳光沙滩,上海人还是比较洋气的,再加上有个侄儿----就是介绍柳澜过去的那个堂弟,也在这边,就准备和孙子一起在这边住下来了。”
一凡又问道:“一号柳澜家那口子了?”柳澜说:“他在国内的工作舍不得丢弃,等加州房子买好了,一号柳澜计划再稳定一段时间,老公也一起过来吧。现在孩子这么优秀,肯定能考非常好的初中高中大学。一号柳澜老公可能办一个停薪留职,到时候也一起搬过来,上海这边反正房子还有几套,随便出手一套,就可以够她们在美国,过非常舒适的生活了。毕竟一家人团团圆圆最重要的。”
一凡有点不太满意,提出了质疑,笑道:“你说的一号柳澜这么好,为什么脸上还挂着伤痕啊,身心疲惫的样子了?”柳澜也笑道:“你这个家伙,就是见不得人家日子过的好。是这样:这段时间正好是社区有不少家长,也知道了一号柳澜在美国非常励志的故事了。正好也有不少想要办理移民的,或者准备带着孩子出去上小学、初中的,他们也想听听到那边之后生活、工作还有孩子上学的情况。这些人就建了一个群,邀请一号柳澜回来,和她们讲讲课。”
一凡还是有点刨根问底的意思,继续发问:“不对啊,你们社区或者他们身边的朋友,应该出去很多人才啊。比如你家小叔子什么的,人家都出去多少年了,或者留学中介机构的人,或者专门从美国邀请一个中学老师过来,不是更好吗,更专业吗?”
柳澜笑道:“那好,现在就有这么几场,北美新移民环境介绍会。就是按你的说法,过去二三十年了,已经差不过融如当地生活的,或者直接从中介机构、美国的学校找几个中国籍老师过来,还有我,几个人打擂台。让社区阿姨或者和我年纪差不过的新晋中产去选择,看看她们愿意听谁的讲座?人家想听的,不是广告,不是脱离了实际的乌托邦,而是和我一样,过去马上买菜,吃饭,买车,买房,给孩子找学校,自己如果不想在家闲着,可以找一份适合的工作,如此种种。而且这些信息是新鲜的,带着温度的。”一凡若有所思的想想,说的也对,也有几分道理。如果是他有移民的想法,他绝对想听听一号柳澜的意见,而不是打鸡血的发布会。
柳澜接着说道:“回来和她们交流,结果刹不住车了,开始是自己这个社区群,后面是隔壁社区,反正每天几乎都要开宣讲会,面对面咨询。每天都要弄的非常晚,人也憔悴,也就是睡眠和休息不好的缘故,那天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踏空直接摔倒了。”
一凡笑道:“说的还是非常自洽的,听上去一号柳澜的故事,皆大欢喜啊!说说第二个。”柳澜让服务生倒了一杯水,接着说道:“二号柳澜,就没有那么风风光光,出尽风头了。”
服务生过来,柳澜非常礼貌的接过水杯,和服务生腼腆的一笑,娓娓道来:“二号柳澜,到了美国之后,和儿子一起在表弟家住了一段时间,表弟家人非常好,也帮助各种找关系等等的很快就入学了,可是孩子的整个精神状态好像,比之前在国内的情况更加差很多。刚开始二号柳澜还是想搬出去,能够独立的生活。但是堂弟夫妻两个看到柳澜一个人孤苦伶仃,而且她孩子的状态,还是劝柳澜最好是等孩子稳定了之后,再出去住也不迟。如果现在二号柳澜搬出去,还要处理各种房租、水电、买菜什么的事情,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反正现在堂弟家也住的开,同时家里也缺少一个人帮着洗洗弄弄的,接送孩子什么的,于是二号柳澜也相当于在堂弟家,做了一个兼职的保姆的角色,住下来了。”
一凡笑道:“可是她飞越几千公里的太平洋,不是简单的做一个从上海少奶奶,到加州的扫地阿姨的角色切换的,她是带着目的去的。”柳澜,也是点头,说道:“现在时兴一个词,叫做不忘初心。二号柳澜,肯定不会忘记要把孩子教育好的目的。之前孩子还和柳澜亲一点,到了美国之后好像更加抵触都开始了,柳澜也是非常苦恼。自己也是偷偷的到学校好几次,这个美国的老师和中国人不同,再加上语言不流畅,沟通起来真的累死人。如果在国内,柳澜这样的性格,说话做事应该是这样的:这个事情发生了,首先将原因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描述清楚了。再可能的后果如何,我们该怎样应对。然后分析原因,防止问题的再次发生,再挖深层次的原因,从制度上铲除问题的病灶。接下来就是布置任务,张三、李四、王五你们几个人,做什么事情,需要在哪个时间节点里面,提交哪些可验收的报告上来,还需要什么资源,现在提出来。当然这个事件中有功的要领赏,有过错的要打板子。凡事公平公正、效益第一、防微杜渐等等,再结合现代管理中的PDCA,反正就是两个字清爽。”
一凡摇头笑道:“估计美国老师的办事效率,没有那么快。”柳澜苦笑,道:“何止是慢,简直了,可能我也是遇到了几个特殊的案例吧。人家态度是真的好,端茶倒水,一个劲客气,然后就开始一通表扬孩子,说孩子如何优秀,聪明。可是就是绕着核心问题避而不谈,就是兜圈子,说的那些话都是光明伟大正确,挑不出理来的。比如说:孩子的教育,需要社会、家庭和学校共同的努力。孩子的教育需要爱,需要鼓励,等等。”
一凡也深有同感,不无感慨的说道:“是的,好比公司大领导收到客户的投诉,大领导说了,要在公司允许的条件下,积极持续改善,全力的配合,满足客户需求。你看这个话说的,都是对的,但是对于下面的人做事情,有任何帮助吗?”
柳澜也笑道:“是的,人家也是非常负责,还推荐了好几本,而且是英文的大部头给我看,我要是能看懂了,我就不要千里迢迢从中国过来,让你们来教育孩子了。二号柳澜也算是看到了一部分美国学校的内在了,看着孩子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还是依然故我的样子。和堂弟夫妇也商量了很长时间,堂弟他们的意见是教育这个不是按一个开关,不是灵丹妙药吃下去就能立刻见到效果,还是要持续坚持下去,不然很难见到效果。可是二号柳澜,已经顶不住,来着上海的压力,还是自己给的压力。还是决定带孩子回去,当二号柳澜和孩子说要回去的打算的时候,虽然孩子没有任何的表示,可是孩子妈妈能感受到,孩子那一刻表情上的欣喜的变化。还有孩子马上回到房间之后,就开始主动的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一凡问道:“可是当时你们是从学校退学的,现在再回去还能跟得上节奏吗?”柳澜说:“当时出去的时候,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把回头路也打了埋伏。让孩子留级了一年,不然回去肯定是跟不上,之前班级的节奏的。孩子的爷爷奶奶虽说有点敢怒不敢言,但是能见到孙子,高高大大又回到身边,还是挺开心的。他们也不指望着这个孙子,能够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了,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就行了,家里条件不差,养他一辈子小康生活绰绰有余。”一凡担心的问道:“那他们对你的态度了?”
柳澜说道:“没有你想的那些报复和冷眼,也没有太为难二号柳澜。他们见到孙子安全回归就行了,他们就是想着,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家庭和睦,不要再出幺蛾子了。如果对柳澜太过指责,这个儿媳妇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果真的又发神经了,再把孩子带到澳洲或者新加坡去,他们想哭都来不及。所以尽可能客客气气,维持着团结友爱的,五好家庭的样子。孩子的父亲,更加不敢对柳澜如何了,本来在家里,他就是一个不拿主意,不管账本,闲云野鹤的人。”
一凡又指了指脸上的淤青,柳澜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正想和你说,孩子父亲还有爷爷奶奶没有说什么,但是柳澜从本心里,没有放过自己。因为刚刚回来,还在倒时差经常黑夜白天有点晕乎乎的,二号柳澜有时白天将窗帘拉紧了,自己一睡就是一天,总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般,她咬着牙、硬着头皮将孩子带出去,寄人篱下,天天谨小慎微的,处处提防着就是怕被人家赶出去,还要想着孩子能融入社会,变得开朗,不管是孩子的冷眼,还有其他人的指指点点,她都能忍受。可能这么一折腾,她为了什么?图个什么?又得到什么了?”
柳澜停了一下,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接着说道:“所以二号柳澜就一直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突然觉得孩子的抑郁症,自闭症是不是和自己遗传的,自己又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外人感觉二号柳澜是个强人、投资高手、女孩子。可是内心里面自己将自己,贬低的一无是处。就这样每天头脑都是昏沉沉的,有天去卫生间,脚一滑就摔倒了。”
一凡将手伸过去,紧紧的握住柳澜拿着咖啡杯的手,一凡有些关切的说:“二号柳澜,是不是要去看看医生啊,人家说心理疾病也是病啊,好多人之前觉得无所谓,多出去打打麻将、跳一跳广场舞也就好了,可是哪里有这么简单的。还是到正规的医院去做诊断的。”
柳澜苦笑道:“我何尝不知道了,二号柳澜其实也去过,之前陪着孩子也去看过,怕心理问题是遗传过来的,所以二号柳澜自己也请医生好好的看过。和在美国让老师讲道理一样的,那些初出茅庐的白大褂,可能都是刚刚本科、研究生毕业,死记硬背一些高大上的道理。再和你玩一些树上骑个猴,地上七个猴,类似诡辩的问题。二号柳澜也就放弃了,问他们是不是还有更好医生,结果报出来的价格吓死人。后来二号柳澜自己也想过,这个心理问题的学科,本来全世界的研究,都还没有和那些接个骨头、或者切个胆结石一样轻轻松松,手到擒来的。那就是花了大价钱,人家给她开一副心诚则灵的药出来,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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