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到家里,房子已经全部装修起来了,门口的水泥地也浇的平平整整的。一凡一直将车开到门口停下来,老妈从房间里出来。此时老妈已经住进去了,一凡有点不太高兴。一凡说你怎么这么快就住进来了,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再等等的吗?时间吹的长一点更加健康。
老妈也满不在乎的说,我还能活几天啊。再说了已经吹了很长时间了,天天门窗都开着,我也是一点味道都没有,才住进来的。一凡知道拗不过她,嘀咕了一句,那些甲醛什么的是无色无味的。老妈也而不管他说什么,就带着一凡开始参观了各个房间,装修都是大同小异,一凡总感觉好像全中国的装修也就是那个意思,经常看朋友圈,也能看到别人家的客厅还有厨房,总感觉不管天南海北的总是那个调调。
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老妈的房间里面,还是用的之前盖的毯子。一凡劝:“老妈,你把这个毯子给我换了吧,明天我请大姐帮你买两套新的四件套,这个毯子我小时候就开始盖了,几十年了你也可以让它退休了。”老妈说这些旧衣服,老被子,穿的贴身,盖的也舒服。你就是买新的过来,我用得倒是不自在。之前你姐姐也买了几个新的过来,我都放在柜子里面,到时候等你们逢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用,我都已经帮你们洗干净了。老妈说你看现在这个房子,弄起来家里多亮堂啊!
一凡说:“是的啊,钱花下去了,肯定能见到效果的,现在也不要烧柴火了,也有自来水,那个时候门口是青砖铺起来的,平时下雨变天的,我就是担心你还要去河码头上,路面太滑了。现在好了平时可以到苏城去玩玩,闲下来弄点小麻将玩玩。下雨落雪的时候,就一个人把空调开下来,弄个电视、电影看看,多快活啊。”
老妈听到一凡这么说有点神伤,可惜你家老头子走的走了,好日子没有赶上啊。想想小时候带你们,真的是吃的什么苦,受的什么罪啊?天不亮就要起来去上工,两个孩子没有人带,也没有办法,就把你们捆起来锁在家里。回家的时候,小被裹里面,全部已经拉的尿的,不成样子。急急忙忙弄两口吃了,还要给你们喂奶,喂吃的,下午还要出去上工。和现在比比,现在的人活着就是神仙,一天到晚就是吃吃玩玩。
一凡顺着老妈的话题,也开始追忆道:“小时候就怕家里长棉花,你们一早上带着露水把棉花果子弄回来。放暑假的时候,天天一睁眼面前的大箩筐里面,就是码得高高的死果子。这没法的就是要将枯叶子,全部从棉花絮絮上全部摘干净。现在如果再让我弄,我宁可出两千块钱出去找人弄。”
老妈说:“你才做了多少事情啊?到了回收站的时候,人家还要挑肥拣瘦的,就是这个棉花再白再有弹性,要分三六九等,手掂一掂就是不同的价格。”一凡说道:“提起卖棉花,看着老爸傍晚带着两口袋塞的满满的棉花出去,晚上回来的时候,就能带回来半斤猪头肉熏烧。那个肉啊,我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说着说着,一凡还真的往嘴里咽唾沫。抓耳挠腮的说道:“老妈走,你陪我去买点熏烧去。”老妈说:“孩子都多大了,你怎么还这么馋啊?”一凡说:“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我正好也到街上带你去买点东西,也就是一脚油门的事情。”老妈说:“嗯,对了,你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把你舅舅也叫上,他说要到街上买药的,没有车就一直拖了,我们去镇上,把他们也捎上。”
到舅舅家,舅舅正在打麻将了,硬是被舅妈拉出来,埋怨舅舅道:“外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个老不死的,还有心思打麻将。”舅舅也没有法子,只好几位道歉,还好都是一个村上,人家还就从打麻将,切换到斗地主了。一凡过来,和一桌上还有看闲的,散了一圈中华,都开心的不行了。一凡开着车,先去了一趟超市,毛巾,洗发水,护发素,肥皂,牙膏牙刷,还有什么米面都装了整整一个后备箱,老妈说:“怎么买这么多?”一凡说:“这些东西都能放得住,你不要出去买了,而且我帮你买的都是一些比较好的品牌,你自己去买都是买一些便宜的,那些用的不太好。”舅妈旁边说道,听孩子的。
又去了药店,帮舅舅,舅妈买了点常备的药物。一凡又买了一些保健品,舅舅要掏钱,一凡赶紧拦着。舅舅说道:“外甥有用了,我们也享福啊!”最后一站去菜场,买了好些的鱼肉,蔬菜。一凡见到,怎么现在乡下也有海鲜卖了,赶紧买了一些花蟹,还有皮皮虾。不过乡下卖的皮皮虾,个头和品相,是不怎么样。老妈说你买的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啊,一凡说:“我从小就吃你的烧螃蟹,烧小龙虾长大的,河水里面的东西怎么烧的,海里的也一样的”。
一凡这么一说,连海鲜店的老板都说这个总结牛。弄得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装的满满当当一车吃的用的,往回走,出了小镇才想起来,原来这趟的目的都忘记了,是要吃熏烧猪头肉了。赶紧调转马头回去,切了二斤猪头肉,有弄点口条,猪耳朵,再来了半只盐水鹅。一凡还要买,被三个老人拦下来了,不能买了,不然这个星期都要吃今天买的剩菜。
到家之后,先将买的熟菜都摆了盘子,老妈和舅妈到厨房去忙,一凡和舅舅两个人倒了酒,先开始眯起来。两杯酒下肚,舅舅就开始刹不住车了,摆起龙门阵起来。舅舅的故事,其实一凡早就烂熟于心了,不过老人家讲起来,小辈们还是要保持,一种第一次听的那种新鲜感和求知欲。
老妈也经常提起,舅舅小时候学习成绩特别好,都说悟性天赋高。回回考试稳稳的全班第一名的,这个一点从表姐的学习成绩来看就知道了。但是在那个草创时代,学习成绩好,能有什么用了。已经故去的外公外婆,咬着牙给舅舅读完了初中,乡下的教育水平就在这边了,中考考了两年,都失败了。就没有在这条路上,往上再走一步。想当年,跳出农门有两条途径,一条是读书,上大学,第二条就是当兵。舅舅运气还算好,村里当时没有几个名额,舅舅争取到了一个。在部队里面,也是走时气连长是徐州的,也算是江苏苏北的老乡。连长非常喜欢舅舅,小伙子聪明能干,文化素质也高。推荐舅舅提干了,到文职岗位上,写写画画还是可以的。如果能转岗了,就可以在部队里面干下去了,只要往上再前进一两步,不管是在部队还是在地方上发展,前途就相对光明很多。
结果命运有时候就是那么的捉弄人,上头派人过来政审了,赶巧正好家里安排舅舅和舅妈相亲。那个年代不要说手机电话了,拍电报都要数着字,等舅舅火急火燎赶回去连队的时候,上级过来审核的人前脚刚走。舅舅说道此处还要加上一个,让人扼腕叹息的情节,首长们放在桌上杯子,里面的水都是冒着热气了。
虽然没有提干,但是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面,舅舅还是争当先进,也是年年优秀,组织上也是非常照顾。退伍转业之后到了地方上,政府还是给他,在乡里安排了一个职位。听父母常常提起,舅舅刚转业后,也是一时意气风发。刚上班没有多少时间,就买了一辆自行车。小伙子穿着中山装,头上抹上油水,再喷点六神花露水,一时间在村里也是一道风景。一凡第一次知道手表这个概念和实物,是从舅舅的手腕上。
后来和舅妈结婚之后有了姐姐,不过外公这个死脑筋还想要抱孙子。也因为舅舅在乡里职务,响应政府的人口政策,号召给舅妈上了环。一凡也是上了大学之后,才知道“环”是个什么高科技,不是汽车最前的logo。人一辈子总是起起伏伏,命运弄人,在镇上工作那几年,舅舅也是走到底的背字运。当时的乡镇还不叫乡镇,有一个专业称谓叫做“公社”,比如红旗公社,东风公社,这些非常有历史感的名词。公社经常会按上级领导的指示,做一些群众运动,比如:学习某某红头文件的运动,更多的是那种,冬季兴修水利工程大会战等,类似的运动。
为了更好调动群众的劳动积极性,还建立起很多的小组,小组之间进行良性的比赛。女同志叫做穆桂英小组,年纪上岁数的叫做老黄忠小组。在一凡或者更加小点年纪的人现在看来,这些都似乎很遥远的故事,但是这个就是发生在我们父辈一代人身上。可能身边父辈还是当年作为英雄模范的代表,锣鼓喧天,彩旗招展下,身披大红花站在高台上,接受着台下一阵阵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那个时候没有韩流,也没有美剧,更加没有网红,站在你面前实实在在大会战的英雄,就是身边的流量明星。舅舅作为公社机关里面的干部,也会作为中坚组织和管理力量,充实在一线去。那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年轻时候,不怎么玩牌的舅舅。不知道被谁拉着,非要和科室里面玩的来的同事,躲在背人的地方就开始刷钱了。好死不死正好赶上县长,亲自带人到工地上检查工作,听说我们公社这次搞的不错。本来兴高采烈的,结果到基层一看,几个小组的主要负责人都不在。掀开一个小窝棚,才发现香烟缭绕中,几个小伙子在里面打牌。县长当时就掀开了桌子,现场办公,直接就地将几个参与赌博的小年轻,直接一撸到底。
按古代的话说,就是革去功名,永不叙用。当然了古代皇权是不下乡的,舅舅这样的乡镇级别的小科员,连一个官吏中的吏都算不上,更谈不上功名了。这个结果眼上,被免职了,不单单是收入和身份,更多的是面子,之前的自行车也不骑了,躲在家里好长时间了。后来等县长走了,换了新的大领导了,活动活动才又在村里,谋了点事情做做,继续为人民服务吧。
还好舅舅家只有一个女儿,学习成绩也不错,没有让舅舅太操心。不然估计他这个年纪,还要出去赚钱给孩子买房子,还房贷了。舅舅每次说完这个一段,还要补充一些,当时连长推荐了两个人。舅舅是一号推荐对象,还有一个二号,才情人品资质都不如他,现在已经出将入相了。还有乡镇里面的那些同僚,有些后生小辈,都已经到省城厅局级的干部了。说完长叹一声,痛饮一杯,所有的不甘和苦楚,两行浊泪,都化作杯中的清冽的白酒。从口中入喉,一直扎入到胃里。说完了,舅舅也差不多高了。还要喝,被老妈和舅妈给拦着了。舅舅死缠烂打,还要再喝一杯,一凡还是给他倒了。
吃饭以后,一凡有点不放心,让老妈收拾碗筷,自己送送他们,一直将老两口送到家门口才回去。回去的路上,一凡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人们总是会将一种味道和环境,紧紧的结合在一起的。一天的阳光暴晒之后,结合了身边那条水沟里面的水蒸气,再搅拌稻田里面的蛙鸣。
一凡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十岁的孩童,从舅舅家告别了姐姐,背着书包一路小跑回到家里的。一个人走夜路是很恐怖的事情,特别是远处还有星星点点的鬼火。一凡就会自己给自己构建一个图画,自己会躺在被窝里面,安安静静的睡觉,自己给自己打气。此时还是彼时,还是时空错乱了,姐姐已经出嫁,有着温暖被窝的家,都已经重新翻建过了。
天空中月亮特别亮,在两个路灯之间的黑暗中,显示着自己的能量。一凡抬起头来,看着笼盖四野的星空,漫天的星斗,一凡用五百多度的近视眼在寻找,到底那颗才是属于自己的那个。每次听完舅舅的故事,一凡都会有新的感觉。或许谈到命运,这个命题太过于庞大,一凡也不会再去思考,这个也不是自己能想通的。越想越觉得人的渺小和虚无,小时自己还想着自己如何,如何?
现在他越来越清晰,自己就是一个从最底层出来的小老百姓。自己的命运也是伴随着整个社会的波浪,上下翻滚的。如同舅舅当年,在那个波涛汹涌的激流中,拼命的向前一样,但是河流向左向右,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能左右的。自己能做的只有随波逐流,并且拼尽全力的,往前多划出去一点。
不知不觉一凡已经到了家门口,自己掏出烟来点了一根,老妈看到一凡,问怎么还不进来睡觉,不早了。一凡说喝得有点多了,外头清爽一下,老妈进屋倒了一杯茶,递给一凡,又拿了一件衣服给一凡披上。一凡说,你早点休息吧,我等下就进去。老妈点点头。
但是这条河流里面除了一凡,舅舅,还有其他人,还有礁石、旋涡、险滩每个环节都是险象环生。不管是哪个危机都在张着血盆大口,等着要吃人。当然了,有的人懈怠了,有的累了想歇一歇,就等着身边的一个个,从自己身边游过去。
大家都是聪明人,做的决定都是当时认为最优的抉择。就像今天在顾总办公室里面,他是准备做一个刮骨疗伤,壮士断腕的壮士。一凡确定没有顾总的授意,是没有人敢把货从仓库拉走的,还是继续做一个落袋为安的小老板。哪个选择都有他的道理,但是当他做这个决定,后面是什么影响了?谁也不知道。当然有时候的不得已,可能也不一定,非要那么的悲观。如果没有段云的打架,就没有阮律师的介入,更加就没有金先生的生意。舅舅没有提干成功,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如果真的提干了,官运亨通。如果发生了类似的“大会战”打牌的事件,可能从高处摔下来,就是非死即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