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凡突然想到什么,问起来:“对了,阿茹那个供应商有没有德国或者日本的传感器啊?”阿茹简简单单的就蹦出来一个字“有”,一凡又开始有些不开心了,质问阿茹怎么不早说。阿茹反问道:“你也没有问我啊。”一凡又好气又好笑,说了一句:“好吧,下午陪我过去看看吧。”阿茹说没有空我要准备文件,你和老齐去吧。一凡去车间把老齐叫过来,低声让他去办公室把阿茹拽出来,自己去开车。老齐好歹把这个姑奶奶给端了出来。
三人按名片上的地址很快到了。供应商的地址不难找,前厅是样品展示室,后面是办公室。老板姓苏,精瘦的,穿一个花衬衫,牛仔裤,一双休闲软质的皮鞋,开口说话就知道是南方人,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在中国做生意是绕不开南方人的,他们的路子广而且本事大,你和他要宇宙飞船,只能价格合适,他都能从美国帮你拆一台过来。
苏老板特别讲究喝茶,南方人都好这个,都会在办公室里面弄一个老树根,上面七个碗八个碟的,各种好茶叶。给一凡还有齐工、阿茹都弄好了,就差不多一刻钟过去了。又给一凡点上烟,一凡也不急,先兜圈子,问问这个现在他们使用量比较大的几个主流品牌的继电器,传感器,气缸,电机等等,价格上和现在用的几个成熟的供应商的价格差不多,这个市场基本上已经比较透明了。
兜兜回回了半天,老齐一个劲的使眼色给一凡,项目的压力很大,总想回到正题上,眼见得都半个小时过去了,还在那边绕。老齐已经憋住不在了,开口直接问传感器的事情。果然苏老板笑嘻嘻的叫助理把东西拿上来一个,苏老板知道一凡此行的目的,所以东西早就准备了。一凡接过来看了一眼,这个传感器不仔细看不出来。虽然表面又被重新上过油漆,但是产品四个安装孔位置上的压痕还是非常明显的,这个传感器已经被用过了。一凡看了一眼问苏老板,产品相关文件资料是不是都在?苏老板已经察觉了,一凡知道这个东西是从其他设备上拆下来的,也没有说透,只是说这个东西就是全新的,所有的文件资料,保修我们这边都有,出问题,我承担。一凡又和苏老板问题了价格,老板说道:实不相瞒,直接从原厂订货市场价格在一万五以上。但是这个东西,如果你要的话,现货第一次做一凡的生意,就是一万二。一凡把苏总的报价听下去了,也没有还价,就说先拿一台过去试一下。放了两千的押金在苏总,苏总死活不收,但是一凡坚持,一码归一码。
一凡知道,这个东西除了苏总这边别无二店,苏总也知道除了一凡别无二客,一凡能找到苏总,都是张艺已经全部设计好了。回去之后,一凡赶紧让阿茹准备变更的文件,因为客户提出新的需求,相应的需要变更传感器,之前报价方案需要重新修订,有增项。一个设备增加一万五。让老齐赶快去测试一下,果然药到病除。很快测试结果出来,就是鼎亨的人需要的结果,和张艺手下工程师确认了,输出结果没有问题。马上把之前和国产传感器配套的安装底座等等,相关一套的东西都需要更换,时间上已经非常赶了。一凡问老齐设备交期没有问题吧,老齐笑道:“有这个东西来了,肯定没有问题。”
阿茹写申请,不多时,工程部回复同意一凡他们变更方案,必须要达到需要的输出结果,因为这个是生产部提出来的需求。但是下午快要下班了,阿茹说采购的陈经理电话过来,说我们的报价太高了,国产的价格是在三千左右,德国原装进口的是在一万左右,为什么一凡的报价是一万五。一凡一听这个立刻火上来了,在办公室里面骂道:“张艺挖一个坑让我往里面跳,我自己还要去花钱买一个镐,给自己埋了,什么道理?”
一旁的阿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阿茹又是陈经理一通解释,没有用,工程部门需要变更没有问题,但是价格必须是市场价格,不能虚高,采购周期长,是一凡公司内部供应商的问题,和鼎亨没有关系,反正交期在合同上已经写的清清楚楚的了,逻辑清晰,没毛病。
一凡被陈经理气的咕咕的,这不是合伙在玩我们吗?一凡说:“阿茹陪我喝酒去”。阿茹直摇头:“我还有审核的文件需要准备了,今天不行,今天不行。”一凡说不准备了,不做鼎亨的生意了,没有见过这么欺负人的,都是什么人性!
“也让你受受气,才知道我每天工作的不易。好的吧,我今天就理解你一回。”阿茹开开心心的刚要关机,突然想到了,赌气的说道:“我为什么要陪你出去吃饭?你那天凶我,还没有和我道歉了,不去了,你自己去,老娘不伺候,让我陪你去,我就去,想骂我就骂我,我成什么了,我不去。”
一凡悄悄的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一根“小金条”放在阿茹的桌上,阿茹开始还绷着,后来还是没有憋住,说道:“好吧,看你的认错态度还可以,本姑娘就屈尊了。”一凡说:“今天你说地方吧,平时那些酒店都吃腻歪了,你说去哪里就哪里。”阿茹说道:“路边摊也没有关系?”一凡点头,当然。阿茹笑道:“那好,听我指挥吧”。此时夜色渐渐笼罩下来,整个城市华灯初上,从公司出来一路上,又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但是苏城的美丽在夜色中变得更加的妖娆,白天还没有看的那么的明显,夜色里面的苏城从高架桥上看过去,一片繁华中透着说不尽的繁华和喧嚣,或许苏城正在生活灵气的时间才刚刚开始。再往前走,就出了市区,往城乡结合部了。一凡说,什么好地方啊,我都已经开了一个小时了啊。阿茹还在玩手机,抬头看了一眼,快了。
不多时,差不多在一个工地旁边停了下来,一凡说道:“我们过来工地吃砖头啊?”阿茹说:“说了今天听我的,跟我走。”停好车两个人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开拔。秋天晚上的天气也渐渐的冷下来,一凡不经常运动的人,走了几步就开始有点小喘了,阿茹看着一凡,你这是什么身体啊,真是中年油腻男,说你胖,你还真的喘了。一凡笑道你到我这把年纪,你估计还不如我了。说完把外衣脱了,担在手臂上,弄的头发虚汗直流。
走了快一公里,总算到了,一家烧烤店,四周都是已经被拆迁的不成样子的废墟,这个烧烤店好似一片叙利亚战场上的一个绿洲,红色简易的棚子支撑起来,下面放了七八张不锈钢桌子,红色的塑料凳子腿上已经变得黑黢黢的了。烧烤摊门口用胶合板歪七八扭的写了几个大字,“父子烧烤”只见两个男子,一老一少就把烧烤炉子放在三轮车上,想来老者就是父亲在后面串串,收钱,年轻的小伙子应该就是儿子在路边上,扇扇子一身热汗直流。
里面已经有两桌人在喝酒撸串了,穿着打扮应该是附近工地上的兄弟们,口音也是天南海北的。见到一凡和阿茹这样打扮的两个人过来,邻桌在撸串的兄弟们露出鄙夷的目光出来,在他们眼里认定了一凡和阿茹就是婚外情的那种,城里熟人多,开远一点。阿茹也不管不顾的和老板打起招呼了,看起来阿茹对这边很熟悉,老板见到阿茹过来也非常的开心,说道:“阿茹你有日子没有来了啊。”阿茹说道:“是的啊,就是想你们这边的味道,今天特地把我们老板也叫了一起。”
老者模样的见到阿茹也热情的打招呼,把一凡和阿茹往里面请,擦桌子抹板凳的。问吃点什么,阿茹和老者说,你还不知道我喜欢什么的啊?反正我们就两个人,你看着上吧,到时候我们老板买单,说完瞟了一凡一眼,一凡点点头说道再来点啤酒吧。不多时韭菜,茄子,羊肉串就开始走来了,一凡和阿茹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起来。
阿茹说道,她到苏城最开始住的地方就是这边,那时这边还是一片民居了。父子烧烤就在,身上没有什么钱,晚上又不敢多吃,能买一根烤串已经是享受了。不过父子烧烤的老板人非常好,给的量足,而且经常送一根半根的。阿茹又说道,刚刚来苏城的时候,那个时候人生地不熟的,每天上班下班的路上都要这折腾三个小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这边路灯不太好,每次从公车上下来,往出租房里面走,只要见到烧烤摊前面的那个红色小灯,就觉得心里暖暖的,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一凡听着阿茹的故事也说着其实他们刚刚到苏城的时候,也是同样的精力。都是穷学生,家里苦哈哈的支撑着上了大学,后面都是和老婆一起努力,生活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才有今天的小日子。酒喝得差不多了一凡掏出来烟来,自己点了一根,阿茹说道,也给我一根,一凡刚要重新拿,阿茹说你不是已经点好了吗,一把把一凡手里的香烟抢了过去,刚刚抽了一口,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到后面连眼泪都出来了,一凡把烟拿回去,你还是别抽了,浪费。
阿茹定了定神,喝了一口可乐,很严肃的问一凡,你说人会不会变?一凡说道,你指的是那个方面?阿茹说道,毕业的时候,她们一个宿舍的四个女生都是来到苏城,住在一起,说好的谁都不许走,很快四个人都找到了工作,阿茹到了一凡公司上班,其他三个女生有的去了世界五百强,也有去了国企的。冬天里面最喜欢看着大姐坐在阳光下,翻着一本书,二姐喜欢听歌,耳朵上永远都挂着一个耳机,三姐喜欢运动,只要有时间就把瑜伽垫子铺下来做各种拉伸。四个人每天都换着花样做吃的,虽然上班很辛苦,但是四个人还坚持着一起吃晚饭,不管是谁回来晚了,就是到半夜十点,也会等她一起回来,大家开开心心的一起。阿茹也是觉得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会永远的这些继续下去。
可是没有三个月,大姐就经常说有事,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二姐的公司事情特别多,经常要加班到很晚。三姐家里的电话三天两头的催她回去,家里在县里帮她找了一个政府机关的工作,是事业单位编制,进去只要半年就可以转公务员,渐渐的只剩下阿茹和三姐每天做了一桌子的菜,等大姐和二姐两个人回家,结果等来的只有一条不回来吃饭的信息!
再后来三姐也回去老家去了,只剩下三姐妹了,大姐没有多久就和男朋友搬出去住了,二姐经常要加班和公司申请了公司宿舍,本来热热闹闹的地方也就是剩下阿茹一个人了。阿茹经常发信息给大姐,二姐邀请他们回来聚聚,开始他们周末过来,后面也渐渐的淡了。阿茹在苏城的房子很早就买了,阿茹家里还是挺殷实的,但是阿茹一直都没有搬过去住,虽然新房子离公司也很近。阿茹还是喜欢这里的一切,熟悉这边的味道。
渐渐的人都长大了,大姐很快结婚了,生了可爱的小宝宝,做了全职太太。二姐的事业心很强,不断升职,已经在大公司做到部门的经理了,每天都是去往北上广深的天空中飞来飞去。三姐回到家里之后,也转正成了公务员,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健身房了。只有阿茹还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公司,好像时间在阿茹身上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一如既往的上班,做饭,吃饭,一个人收拾碗筷,一个人看着窗外,看着出租房里面的租客来来去去。
阿茹之前有一个男朋友,毕业之后在学校里面继续读研究生,异地恋的感觉还是纠结的很,优秀的男生也是抢手货,开始还是两个人两个地方来回飞机,火车的倒腾。但是时间长了,一切也都淡了,特别是不在身边的爱。最近有句话挺流行的,就是陪伴是最长情的爱!的确,异地恋是需要勇气和耐心的。
阿茹和男友说好了,毕业之后男生也到苏城上班。没有等到毕业那天,男生就和阿茹提出分手,阿茹也没有哭没有闹,似乎早有察觉,或者说早知道这样的结果,或者是时间已经把这一份浪漫,像风化的油漆一样一层一层的剥落了。等到男友酝酿了很久告别宣言,小心翼翼的和阿茹说出来的时候,阿茹就是简单回复一个字“嗯”。
或许这个世界什么都在变,阿茹如同一头扎进了沙土里面的鸵鸟,她不愿意想,去思考明天的变化是什么。变化还是来比想象的要快,就像一列轰隆轰隆的火车,开始你觉得它还很远,汽笛悠扬,摇摇晃晃的。可是当火车真的从你身边疾驰而过,人们能看到的只剩下火车渐行渐远的背影了。阿茹住的地方要拆迁了,她搬到房产证是阿茹名字的那个房子里面,但是阿茹的生活节奏还是一如既往的进行着,她到母亲也搬过来和阿茹一起住,中间不断的推荐相亲的对象,阿茹像是应付考试一样的,相亲照去,饭照吃,联系也正常回复,但是阿茹就没不给一句实在话,结果可想而知的。
阿茹接着说道,她就是想简单的快乐的生活,她不想变,她想着身边的人,她在乎的人一个都不要变,陪着她,不要离开她。为了姐妹们能住在一起,四个人的房租从来都是阿茹一个人缴的,大姐喜欢吃清淡的,二姐喜欢吃重口味的,她每次买鱼都是买两条,一条清蒸,一条做红烧的。每周都在一桌子菜就是等她们能回来,还能看看她们。为了男朋友,她把第一次给了他,每次过去到学校去看他,男的都是急吼吼去开房,连套子都是她去买,完事之后就消失了。去忙了,去实验室了,去图书馆,去社团活动,连吃饭都是阿茹央求着他出来。
说着说是阿茹哭了起来趴在桌上,弄得烧烤摊一屋子人都非常尴尬,往一凡这桌看过来。父子烧烤老板也过来问道,阿茹怎么了?一凡说道没事,没事,最近工作不太顺心。说完把头抬起来,用纸巾擦擦脸,露出标志性的笑容。一凡又点了一根烟,等阿茹渐渐的缓过来,一凡说道:“至少人家父子烧烤的不是还在这边吗,对吧,来我们敬两位老板一杯。”阿茹看看周围都在看着她,有点过意不去了,来一起干一杯。说完一饮而尽,老板也豪气,接着又送了两个腰子过来。
吃的差不多了,一凡把账结了,和阿茹说不早了,走吧。一路上,还是跌跌撞撞的,阿茹已经有点高了,一凡扶着阿茹往前走,阿茹一把推开一凡说道:“我不要你扶着,我自己会走,你从来就不懂我。”空旷工地上,阿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来到车旁边,阿茹没有忍住,赶紧找一个生僻的地方直接吐了出来,一凡从车里拿了水出来,给阿茹漱口。到了车里,张艺此时打了电话过来,问测试的事情进度,一凡说传感器用的挺好的,没有问题了。张艺又说了那个车厘子已经收到了,不错。不过以后不要买了,他就是这么一说,你倒当真了。一凡说道,我也见到阿茹吃的,过去吃了一个挺好的,问哪里买的,家里买了几斤,也帮张艺家小朋友带了几个,尝个鲜。
阿茹此刻眼睛背着一凡,望向窗外,似乎整个城市的灯红酒绿都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脸庞上分明挂着泪痕。到了阿茹小区的门口,车停下来,阿茹说今天对不起,然后下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