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片催生狂风的最初的“青萍”,却正优哉游哉地坐在饮冰居里间的大床上,一边喝药,一边让晓雾把她睡着时错过的事简单说一说。
“主子送您回来时,敬王府的门房拦着不让进。一开始是因为没认出您,后来认出来了,便又说男女授受不亲,要主子把郡主交给他们。”
九月咕嘟咕嘟喝完药,潇洒地一抹嘴,“他肯定拒绝了。”
晓雾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语气还是镇定如初,“郡主怎么知道的?主子的确没答应,所以最后是硬闯进来的。好在那些人顾忌您,没有真对主子出手。”
九月顺手把空碗放到床边,笑道,“错了,应该是我托他的福,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晓雾不解,“这是为何?”萧阑和谢氏针锋相对的时候,晓雾正煮着沉鳞送来的药,因而并未听到二人的谈话内容。
“假如你是个不知内情的外人,唔,就比如京兆尹林大人吧。如果你是他,从下属手里收到了敬王府郡主遇刺的消息,第一反应会觉得谁是凶手?”
山匪一说只是事情尚未查明前的传言罢了,但凡聪明点的人都知道此事绝非偶然,可惜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背后的主谋居然会是刺杀目标之一的她。
晓雾垂眸沉思,片刻后猛然抬头,神色间的震惊难以掩饰,“陛下?”
陈都有四大王府,这四府的权势地位,整个陈都除了大将军府之外无可匹敌。从明面上看,敬王府同另外三家都没有过节,也就没有动手的理由。但皇室却不一样,因为有一句话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唯有皇上,是可以没有理由就对臣子动手的。
于是这种时候,没有理由四个字,就是最大的理由了。
“敬王府狼子野心,但陛下是个明君,对他们也一直很好。所以,他们空有谋反之心,却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理由,可现在不一样了。试问,如果我这个敬王妃最喜欢的女儿死了,身为陈都第一才女的燕鸣华也死了,而敬王府拿着所谓的证据说这事是皇上做的,百姓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更愿意相信大权在握的九五之尊,还是痛失女儿的敬王夫妇?”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然而民心这种东西,却偏偏是最容易被煽动的。因为大部分人都会不自觉地怜惜弱者,如果再加上悲伤的故事和眼泪,他们马上就会站到敬王府那头去,全然忘了陛下曾做过多少利民之事,也忘了陛下对敬王府一向极好。”
夕阳渐沉,紫衫少女的眉眼染上些凛然,眸中星光忽明忽暗。
这些东西,她刚知道自己身份那会并没有想明白,直到开始计划这个局,需要考虑这么做的后果时,她才醍醐灌顶。而这,大概也是前世,父皇让萧阑暗中保护她的原因之一吧。
即使她那时信错、爱错、恨错,一次次推开真正在乎她的人,转身投入敌人的怀抱……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前世那句冰冰冷冷的问话,只一瞬间,竟是如刀割肉,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曲起双腿做抱膝状,才得以缓解些许。
晓雾没有注意到九月的异常,下意识接话,“难怪,敬王妃进来时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大夫,郡主您的伤势重不重,却是问小厮,世子殿下为何在这里。”她想她已经明白了萧阑拒绝离开的理由,也明白了自己被派到燕小郡主身边贴身保护她的理由。
恐怕,若是没有萧阑在场的话,听完事情原委的谢氏就不会先去城外找燕鸣华,而是先取燕小郡主的性命了。
“对了,主子临走时同我说,敬王妃七日之内不会对您动手。不过七日之后,”晓雾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难以开口,“要您带着四份礼亲自登门道谢。”
九月一怔,蓦地想起端午节那天,这人附在自己耳边低声说的那句话。
他说,“无妨,大不了让你再欠我几个恩情,再还几次就好了。”
彼时她曾以为,这话不过是少年人突发奇想的戏弄,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
可如今的事实告诉她,这人竟是说真的。
九月微微失神。
初初醒来时,她独自背负着沉重而不堪的记忆,踽踽行走于炽火刀尖之上,以为终此一生也就是这样了。直到那日,有一个人追上来,将难得露出一点脆弱的她轻柔抱起,珍而重之地护在怀里,免去她性命之忧,让她在他怀里安然入眠,尘世不理。
她想,无怪乎话本里总是写女子爱上救命恩人的情节,那正是因为患难之时得到的温暖,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够珍贵,足够令人铭记。
譬如前世,他虽是受命护她,却尽心尽力,不曾有一刻因她的坏脾气生出怨怼,或置她的安危于不顾,甚至在她变得心狠手辣之后,依然守在她身边。
到了今生,她不知他是因何注意到自己,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俩已经重蹈了前世的覆辙,再次因保护与被保护这个词被连在一起。
她又想,这人看着玩世不恭,其实心怀家国;看着风流纨绔,其实冷静聪慧;看着不学无术,其实精通政务。他带上一张与真正的自己截然相反的面具,不近红尘地活了十几年,却终在她面前潇洒摘下,给她看所有伤痕、孤独、自厌,也给她看所有锋芒、温柔、骄傲。
——前后两世,只给她一个人看。
九月心尖一颤,眼角迅速染上一抹湿润,又怕人发现似的,故意严肃地掰着手指算,“梁侯,梁侯夫人,你家主子,你家主子的妹妹,一共四个人,是得要四份。”声音里隐有颤意,却还是她一贯的洒脱。
“若是如此的话,”晓雾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主子一定会把郡主给别人的礼都抢去的。”
我说郡主啊,我家主子的意思是要你单独给他送四份礼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那就让他抢好了,抢到手,自然就是他的。”九月揉了揉眼睛,抬头粲然一笑,“他要是敢来抢,我也是他的。”
晓雾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