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沐王爷在告病七日后,终于“病愈”上朝,并且出人意料地自请革除兵权削减亲兵,把满朝文武还有皇上都惊了一惊。
过去的两天里沐王府发生了何事,众位大臣不是没有耳闻。这位素来脾气极好的沐王爷大约是动了真怒,一口气把沐王府二房的所有人,包括病中的沐老王妃都关在了他们的院子里,不许任何人进出。
虽然大家都知道,沐王是在报沐老王妃算计宁郡主的仇,但还是有不少人觉得他做得太绝,毕竟两房同姓沐姓,血脉亲情无法割断。然而,当他们在朝堂上听到沐王给出的理由时,顿时就没了话。
走私盐铁,密谋造反!
这八个字砸下来,不株连九族就是皇上开恩了,遑论只是收缴兵权削减亲兵如此挠痒痒一般的惩罚?
也有平日里与沐王二弟相熟的朝臣提出怀疑,奈何沐王准备充分,书信俱全铁证如山,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于是,不少见风使舵的人开始撺掇皇上严惩沐王府,连夺爵都说出口了。另一部分大臣看出前者争权的野心,又为沐王求情。两边人数都不少,当下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最后还是听了半个时辰口水仗的皇上拍板,说念在沐王大义灭亲的份上,只收缴一年兵权,沐王府的亲兵也可以维持原样,不必变动。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唯有台下的沐王镇定如初,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一般。
……
早朝上的情形传入九月耳中时,她刚写完数算课先生布置的课业,正在喝玉露端来的冰镇绿豆薏仁汤。
玉露和金风说到兴起,手舞足蹈地同她比划金銮殿上的情形,演得倒有几分栩栩如生,可惜九月的心思全不在此,根本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郡主?”金风发现她在走神,便停下话头问她。
白瓷勺在浓绿的甜汤里搅了搅,九月端起瓷碗饮尽最后一口,“这绿豆薏仁汤做得不错,清甜可口,凉爽解腻,我很喜欢。”她将空碗递给玉露,微微湿润的樱唇勾起一抹温柔浅笑,眼眸深处却是凉意透骨,“去问问是谁做的,赏她一两银子,明日再做一碗来。”
“是,郡主。”玉露捧着碗福了福身,快步出门去了。
九月一转头,又对金风道,“去把我房里的棋盘和棋子找出来。”
“郡主是要下棋?可是,一个人如何下?”金风近日的地位水涨船高,连带着在她面前说话时也随意了不少,但九月并不恼怒,因为这正是她想看见的。
“一个人当然可以下了,你去把东西拿过来,我下给你看。”
今日之棋局,不就是她以一人之身下出来的吗?只是这话却不能说与外人听见,否则难免惹祸上身。
金风半信半疑地拿来了棋盘和两盒棋子,而后亲眼看着九月一手执白一手执黑,自己跟自己下起了棋。她看了一会儿仍旧看不太懂,不过倒是没忘记吹捧吹捧九月,“郡主可真厉害。”
九月摇摇头,付之一笑,“博闻馆里的围棋先生看我有几分天赋,私下里补过课罢了。况且这也算不得多厉害的本事,要说更厉害的,当属这位教授围棋的先生。听闻他可蒙眼与人对弈,只靠脑中想象落子,竟也能连赢十局。”
其实她前世就会蒙眼落子了,可惜最基本的棋艺还差了些,做不到像那位先生一样连赢十局。不过,她前世为了追人学的各类本事现在还没必要暴露出来,免得到哪儿都受人瞩目,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只靠想象就能连胜十局?”金风倒吸一口凉气,“好厉害的棋师。”
少女的目光蓦地幽深,声音也变得遥远而不可及,仿若春鸟鸣涧,“下围棋的人,有走一步看一步的,也有走一步看十步的,但若是走一步便看到千里之外,大约也就能被叫做围棋大师了吧。”
“奴婢斗胆,敢问郡主是走一步看几步呢?”
那枚久久没有落下的白玉棋子被人轻轻抛起又稳稳接住,“随心而已,落子无悔。”
两日前,收到她纸条提醒的沐王妃带着沐晚宁来了敬王府,因为用的是道谢的借口,所以一来就说要找她。可巧她那时正在例行去堆绣苑的路上,于是沐氏母女就直接来了堆绣苑等她。堆绣苑离王府正门近,是以,沐氏母女足足在堆绣苑坐了一炷香之久,她才带着“惊喜”姗姗来迟。
这个所谓的惊喜,是她明知道沐王妃在屋里,仍然故意大声询问了一句,“母妃,你之前给我的安神香用完了,你这儿还有没有啊?我想再拿一些。”
谢氏的笑容在九月说出这句话后有过一次转瞬即逝的僵硬,她自以为掩藏得很好,但无论是沐王妃还是九月,都没有错过。有了这一瞬间的不自然,哪怕谢氏答应得再干脆,宠女儿的心情也变得不那么真切了。
沐王妃是个极聪明的,从头到尾半句不提沐老王妃,只说沐晚宁受到惊吓噩梦连连,希望谢氏能赠与一些安神香。
这个要求谢氏没有道理不满足,因为她无法确定沐王妃到底只是在为沐晚宁讨要安神香,还是已经知道了沐老王妃一事的真相,顺势来试探她。所以,只要她还想拉拢沐王妃,就不可能拒绝,但她只要送出安神香,沐王妃就能当解药拿去试验,证明沐老王妃的“病”能被它解开。
棋局走到这里,虽然尚未最终完结,不过九月知道,她已经赢了。而且,最关键的一步并非她的算计,而是燕鸣华的失误。就算谢氏事后意识到不对,也只能去怪燕鸣华冲动行事,却怪不到自己头上。
不过,沐王爷倒真的是个杀伐果断又冷静理智的人。他从这迷宫一般曲折的算计里看明白了,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出在沐王府的十万兵权太诱人上。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给二房造了个必死的罪名,以此把兵权这个烫手山芋抛回皇室。
当然,沐王的做法,除了壮士断腕以求生机之外,很可能也有用这十万兵权做诱饵,钓出暗处势力的意思。但这个办法可能奏效,也可能无效,因为兵权归了皇室后,不少单纯与沐王府为敌,并无反心的人自然会歇了争夺的心思。
可她父皇一直都知道敬王府的野心,一旦敬王府谋反,沐王一定会站在皇室这边,难保那些跟沐王府不对付的人不会站到敬王府那头去。所以,为了彻底引出所有的毒蛇,他当朝定下了一年之期。
所有人都知道,一年之后,兵权就会再次回到沐王府手里,届时必将更难夺走。因此,那些觊觎它的人才会明里暗里地争抢,才会掉进她父皇和沐王联手设下的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