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裙子是自己打湿的,不知晚宁的裙子是不是?”九月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沐王妃却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难看。
九月的声音轻得发飘,幽幽如空山鸟语,漂亮的眸子转过来,似在看着沐王妃,又似穿过她看到了别的东西,“有时候,一直在身边的家人,反而是最看不清的。”
譬如敬王府一家人,再譬如沐老王妃,都是伪装的好手,装得谁也看不出来,直到最后才露出自己的獠牙。
说完这句话,她就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似的,阖眸睡了过去。她手里握着的簪子掉落在地,镶嵌其上的珍珠雀眼因这一摔脱落,骨碌碌地滚远了,但此刻已无人在意。
萧阑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低骂一声该死。
情毒虽然不会直接致命,但如果长时间无解,同样会因身体高温而有生命危险,而且她手上还有伤等着处理,再拖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人命了。
“沐王妃,请您找个安全的房间,再让人准备一桶凉水。”话落,也不等沐王妃回答,转身就走,步伐比平日快上三倍都不止。
沐王妃连忙指使身边的嬷嬷给他带路。
几步之遥的卫绮龄原本在人群里找敬王妃和燕鸣华的身影,闻言悚然一惊,“你要做什么?”
少年头也不回,“救人。”
“怎么救?”她追上去问,问完才发现这个问题似乎只有一个答案,而那个答案对他怀里的姑娘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你不会是想……不行!”于是她立刻喝止。
萧阑顿了一顿,“她敢在我怀里睡过去,就说明她相信我。”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卫绮龄愣住,终于不再阻拦。
变故就在此时。
拥挤的人群突然一阵喧哗,是姗姗来迟的谢氏和燕鸣华终于到了。
看到萧阑怀里那抹紫色的衣角后,谢氏先是一愣,又立刻喊道,“池鱼!池鱼你怎么了?”
其实她之前就已经到了,但在看见萧阑怀里的人是九月而非沐晚宁时,她便知道她事败了,必须马上想退路。所以她悄悄离开,去找沐老王妃通了气,等再过来,却已经晚了太多。
少年步履未停,“传闻明珠郡主颇得府内宠爱,捧在手心也不为过,但如今看来,这所谓的宠爱,竟连认识七八天的朋友都不及,可见传闻也有假的。”竟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抱着人走了。
只可惜九月昏过去了,并未听见这句正中她心意的话。
卫绮龄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在心里道:萧世子,既然池鱼信你,那我也信你,请你一定要把她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沐王妃,我去找晚宁过来吧。”她转向沐王妃,得到许可后,便带着自己的侍女匆匆离开了。
谢氏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萧阑和九月离开,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她不知道九月是怎么卷进这桩事里的,但如果她不能把自己摘出去,九月一定不会再跟她亲近,也不会再信任她了,而这会毁了敬王的计划。
好在,她在筹划此事时,为可能的失败设计了一个备选的“真相”,现在拿出来用,应该可以糊弄过沐王妃了。
……
沐王妃身边的嬷嬷带萧阑到了一处相隔不远的客居,道了一声告退就离开了,大约也以为萧阑说的解毒是最原始的方法。少年对她的误会有些无奈,不过他也的确不想让人看到接下来的事情,便没有挽留。
这间客居不是很大,进门后左拐,几步就到了底,那里放着一桶凉水。旁边的衣架上搭了一身紫裙,颜色比九月身上的更深一些,款式倒是差不多,可见拿衣服的人还是挺细心的。
萧阑将九月抱进木桶里,让凉水帮她降温,又打湿了一块汗巾,替她擦去右手上干涸的血迹。做好这些后,他走到门口唤了一声,“沉鳞。”
一身黑衣的青年鬼魅般出现,向着萧阑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两个小瓷瓶,“主子,药拿来了。”
萧阑嗯了一声就要去拿,沉鳞却突然缩了缩手,“主子,这可是最后一颗雪莲丹……”出自北齐国医之手的雪莲丹,千金难买,能解百毒,就这么拿来救一个中了情毒的女子,是否大材小用了一些?
未尽的话在少年骤然冷厉的目光里破碎成尘,下一刻,就听他道,“那又如何?”
“主子恕罪,是沉鳞失言了。”
萧阑握着瓷瓶转身,“没有下次。”
沉鳞恭敬地应了声“是”,又一下子不见了。
“你还真是运气好。”萧阑走到木桶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泡在凉水里的九月。少女脸上的红晕已经降下去不少,但眉头紧皱,依然还是很难受的样子。
须臾,少年轻哼一声,低头打开手里左边的瓷瓶,把里面的药丸倒出来,喂进九月嘴里,然后把另一个瓷瓶里的药粉撒在九月右手的伤口上,用自己中衣的衣袖做了简单的包扎。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柔和的风吹过。
他坐在木桶旁边的软榻上等九月醒过来,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跑回了几天前的博闻馆。
九月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时候,他就坐在离她最近的另一侧。素白屏风只能挡住一半光线,他偏头,看见少女如今日一般身着紫衣亭亭而立,但容貌却不甚清晰。
身旁的卫嘉霖一脸惊讶地问,“燕池鱼?她就是明珠郡主?”话里都是半信半疑。
萧阑没有回答他,却开始不自觉地留意起九月来。他看到她坐在绕梁琴前,被人说了一句后便露出想换琴的念头,又不知道为什么打消了。他看到她追着燕鸣华走出去,藏在树丛里听别人的墙角。他也看到她故意打翻酒盏,起身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