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六年,公元1927年,今年年初的时候,汉口人不知怎么开始驱赶英国人,嚷嚷着要把英租界都收回来,没过几月,康有为走了,紧跟着,上海闹武装起义的工人们又失败了,蒋介石另立了南京国民政府,没过多久武汉开始筹备第二次北伐北平开了不少西餐厅,总能看到老字号的伙计们站在洋人店铺门口指桑骂槐,上海派克路的卡尔登影戏院放了场电影,叫盘丝洞,一张票一元钱,五张就是普通人一个月的公司,但尽管如此大家还是抢破了头,毕竟人人都是听西游记长大的,可是连环画看过、京剧粤曲的演绎看过,大银幕上的真人电影却是头一次千古镇上嚷嚷着说铁路要修过来了,修了七八年,好不容易盼到通车,却被军阀给炸了,私塾的先生作古了,可没想到刚要下葬那天晚上又活过来了,现在每天晚上还能吃两大碗饭,镇子上的老百姓重新修了个牌楼,又修了座宅子,这宅子修好了却不是给百姓住的,空了有一年,某天晚上突然亮了灯
人活得久了,总说活得久了就见什么都不稀奇了,但事实是活得越久,见到的稀罕事儿就越多,这一年是多事之秋,但也不过只是比往年多了几件事儿而已,仔细想想,哪一年不是多事之秋呢?对么?
齐孤鸿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在半空中飘着,又或者躺在云团和棉花里,总之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好像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似的。但他知道自己没死,他虽然不知道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但他知道死人肯定看不到太阳,更没办法清楚看到朝阳穿过雕花窗棱,落在那些稚涩的青石板上。
齐孤鸿缓缓扭过脖子,在他头顶正上方,木头床架的顶面上刻着各种繁复的图案,齐孤鸿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大概是睡得太久,眼睛有些睁不开,模模糊糊好像总隔着一层薄雾,但即便如此他也能猜到那些繁复纹路刻画的内容。
“这个是孟母三迁,说的是孟子的母亲为了让儿子好好学习,不停为他营造更好的环境这个是凿壁偷光,是西汉的匡衡为了看书在墙上打了个洞,借灯光读书”
齐孤鸿看清的不是眼前这些花纹,而是自己过去的记忆,他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那时候齐秉医也是这样坐在床边,给懵懂的小齐孤鸿耐心地描述这些图案中暗示的美好寓意。
“那我爹呢”
此时响起的是齐孤鸿自己的声音,那时他的声音还稚嫩,也不大通晓世间的事情,尽管明知道齐秉医每次听到这个问题时都会露出难过的表情,但他还是会不识时务地不停追问。
而现在,齐孤鸿已经不需要再问这个问题,他的鼻尖一阵酸涩,关于刚刚那个问题,说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想来齐以应该已经知道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齐孤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没有找到自己的鞋,也懒得去找,光着脚板走出青砖漫地的卧房,径直来到了院落中,他的双眼被阳光刺痛,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从那熟悉的一招一式中认出了唐鬼的模样,他正站在天井下打拳,一招一式中仍有着少年的朝气。
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咽下鼻中的酸涩,“喂,我们来打一架吧?”
自己是有多久没有和唐鬼说话了?有多久没有和他对视,看着他一抹坏笑望着自己的样子?齐孤鸿揉了揉眼睛,凝视着唐鬼眼中那抹光,恍然意识到不管自己与唐鬼多久没见,分别也好像只是在昨天。
而唐鬼也默契地没有提问,只是对着齐孤鸿招了招手。
拳和脚,踢和砍,一招一式都是真的,每一下也都是疼的,齐孤鸿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唐鬼,却仍是一次次拼劲全力冲他扑过去,他恍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这么爽过,眼看着唐鬼的拳头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却已经不再畏惧也不想闪躲,那痛感好像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虽然疼,却也令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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