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松了松手指。
赵大姐这才将先前那口提起的气,堪堪吐出。
“你是谁?”
这是男人问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线压得极低,仿佛是用气音发声,很轻,却异常地清晰。
带着一种脱水的嘶哑。
“我叫赵雅莉,是这的护工。”
赵大姐给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工作牌,“小伙子你别怕,你虽然没见过我,但我可是照看你半年啦。”
“你刚醒来,可不能乱动的,回去躺好,我去给你叫医生来。”
赵大姐自顾自说了一通。
她是个大大咧咧的直肠子,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奇怪。
这个睡了半年的病人,应该虚弱得很,怎地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听罢。
男人沉默了一会,问了第二句话:“我是谁?”
赵大姐愣住了。
她盯着男人看了看,心里直犯嘀咕:这孩子怕不是病久了,脑壳还糊涂着吧。
“你快回床躺着,我现在就去叫医生过来啊。”
赵大姐连忙开门出去。
男人没有再拦她,只是垂着手站在门边,视线低落,若有所思。
赵大姐小跑着向医务室奔去。
脑海里后知后觉地回想着男人方才那句话——
“我是谁?”
赵大姐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入206号房间的那天。
疗养院的院长亲自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这个病人。
男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模样,和她的大儿子差不多年纪,生得也好,眉眼清爽利落。
赵大姐当时就在想,这么好好一个孩子,咋就成植物人了,真是可怜见的。
疗养院里大多是孤独的老人。
赵大姐也奇怪,这样一个年轻病患,怎么会被送到这里?
可她性子直,心里不装事,只管干自己的活,也不去细想那些蹊跷。
直到此刻,被男人如此一问,赵大姐猛然反应过来。
半年了,她还不知道男人的名字,他没有医疗档案,也没有入院记录,更从未有人来探望。
疗养院里上上下下,都像是被打点好了一般,谁也不去问那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是谁?
赵大姐放缓脚步。
走廊尽头的窗叶,咿咿呀呀地摇晃着,寒风过体,她感到身上忽地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凉意。
怎么回事?
窗户怎么开着……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向楼梯拐角走去。
后颈突然被大力击中!
一股钝痛感传来,赵大姐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声音也来不及发出,彻底失去了知觉。
……
206号房的男人,坐回了床上。
他静下心来,缓慢地呼吸吐纳,让每一口气息都在身体内充分地回转,感受着骨骼与肌肉的逐步恢复。
一个小时前,他在黑暗中醒来。
大脑空白,不知道身处何地,不知道从哪里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记忆如同一片被雪覆盖的荒原,无迹可寻。
他一寸一寸地按过自己的皮肤,最终在右手手腕的内侧,发现了一点线索。
那是一串数字。
用刺青纹在皮肤上,映衬着浅蓝色的静脉——
071934。
男人慢慢地把左手,覆在右手手腕上,指尖摩挲过那串数字。
感觉得到下面的静脉,正在无声地搏动。
连同他左胸腔内的心跳一起,在告诉着他——
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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