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贼，可恶…”

喉中剧咳至双眼泛红，静香终于寻回自己的声音，那小贼先前落脚之地有一物隐泛紫光，原是她先前那一掸子打在实处，留了物证。

她捡起一瞧，却是块玉牌，通体为紫，金丝镶嵌，中间镂着一个昊字。

对着灯盏细看，静香瞳孔骤然一缩，在那玉牌背面一角有处刻痕，粗糙轻浅，同镂刻的手艺显然并非出自一人。

静香辨得出那是两个小字，文昊，一笔一画熟悉到眼热，正是她来处通用的文字。

掌心逐渐有汗渗出，静香胸口忽然跳得厉害，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亦无所觉。

“阿香，你在这里做什么？”

骤然回神，静香将玉牌握紧，顺势抹了一把额间细汗，做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将来人望着。

“采萱姐姐，我方才在灵前跪拜，无意抬头，瞧见梁上有一紫衣小贼，情急之下，大声呼告，他见事败，急急遁走。”

说到此处，她抓了采萱一角衣袖，声音颤抖。

“姐姐，我怕。”

采萱眼中清冷依旧，却未抽手离开。

“家中护院由谢安总领，在各院都设有人手，此事已惊动兰溪阁，那贼人逃不掉。”

“是吗？”

“自然，霁云斋地方大，人却极少，你晚间早些安置，少出来走动。”

“我记下了。”

静香抬手在眼角抹了抹，声音依旧发颤。

“采萱姐姐，安大哥本事当真了得吗？”

“那是自然。”

采萱眉眼滑过一抹柔和，多说了几句。

“他是越汐山门下弟子，长于轻功和剑法，曾在州府荣昌镖局做过镖头，走南闯北，因一身本事被石管家看中，被挖过来，做护院已是屈才。”

“采萱姐姐，你知道的真多。”

静香双眼微弯，两颊笑涡深深，已不见方才的惧色，采萱掩口轻咳一声。

“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早些安置。”

“是。”

静香捏紧掌心玉牌，转身离开，采萱出了偏院，行至一处僻静墙角之下，翻身跃至其上，矮身四望。

霁云斋内西侧院尚余一点灯火，兰溪阁主屋前时时有人进出，再向东过了芳草阁就是听雨轩，此刻本该寂寥，却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今夜无星无月，紫衣少年并没想到逃跑路上恰有人守株待兔，谢安的轻功不在他之下，手中一柄长剑并未出鞘，也逼得他逃遁不得。

墙角一处芭蕉，几杆翠竹遭了池鱼之殃，枝叶乱做一地狼藉，紫衣少年无处闪躲，止戈不前，笑着看向一旁观战的石远。

“管家翁，你家少爷如今咳疾暂稳，我给你的药已尽用下了吧。”

“不错。”

“既如此，今日管家翁不若放我一马。”

扬手抛过两只灰色瓷瓶，紫衣少年见石远接下，再是一笑。

“这里的药足他用至入秋，介时我过府，自报上姓名登堂入室，如何？”

石远握着瓷瓶查看片刻，辨清瓶底青色祥云图案与之前那只所见无二，沉声道。

“小公子，敢问神医薄言与你有何关系？”

“正是家师。”

“既如此，谢安，放人。”

“是。”

紫衣少年得了自由，一个纵跃，翻身踏上院墙，消失于夜色之中，采萱悄然回返，听雨轩重回寂静。

兰溪阁主屋内灯火通明，谢家康看着案上两只灰色瓷瓶，若有所思，石远立于一侧。

“此药是卫夫人托人相赠，于少爷的咳疾大有裨益，医者师从神医薄言，入秋之后登门拜访。”

谢家康沉默片刻，摇头。

“我一介草民，区区小症，何德何能，竟劳动临安京内的贵人费心。”

“少爷…”

石远蹙眉欲劝，谢家康抬手止了他的话。

“放心，这药我会用，只是我与卫夫人已无干系，再做纠缠，便是为她平添波澜。她虽位高权重，却非皇城之内最尊贵的那个，两相回避，或许，才会各自安好。”

“可是…”

“今夜事繁，早些安置吧。”

“是。”

石远拱手行礼，离了兰溪阁，谢家康自书架上取下一只木匣，将两只灰色瓷瓶收入其中，与一枚同色的空瓶并排而置，随后放回原处。

夜凉如水，他掩口轻咳几声，自案上取下之前写废弃用的信笺捏在手中，灯盏摇曳，其上字迹端方，一处“同族侄女”却不甚中他的意，需得换做“族中同辈”方可。

若问为何，他答不上来，只蹙眉摇头将那方信笺燃尽，谢晋在一旁低声提醒。

“少爷，可要安置？”

“嗯，明日那信筒需得亲手送到，不可有差池。”

“是。”

当夜，四更雷鸣，五更落雨，及至天明，静香双眼之下泛着青黑，撑起油纸伞朝听雨轩而去。

整晚未睡，她将一本四国志通篇翻过，几处夹了纸条，此刻，她散去一身湿气，研磨取纸，伏案细细誊抄。

大雨不见止歇，天色晦暗，静香不觉疲累不知饥饿，时近晌午，谢晋送谢家康来时，她亦不知，待得谢晋干咳两声，她才匆忙回神，让出案前座椅。

谢晋扶谢家康落座，蹙眉。

“少爷，外面雨太大，你衣衫有些湿了，我去取炭火来为你理过。”

“也好。”

静香退在一侧，俯身帮谢晋一同烘衣裳，谢家康将她扶起，蹙眉看向她眼下青黑。

“不过一点雨水，阿晋料理即可，你昨夜可是贪书，睡得晚了？”

静香忍下一个呵欠，摇头不认。

“劳少爷记挂，阿香只是因着夜雨睡不安稳。”

谢家康拢起案上厚厚一叠纸张细看，其上字字认真，竟比昨日工整不少，他一页一页翻来，唇边忽然有了丝笑。

“抄录确是个练字的好法子。”

静香听过，有些心虚。

“阿香的字瞧着别扭，让少爷见笑了。”

谢晋手中衣衫逐渐干透，听她这句，忽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