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水珠慢慢积聚,逐渐汇成坠落的力量,“啪嗒”一声滴到鹅卵石上,水花四溅,发出轻微的水声。
昏黄的灯火照着棋盘,子奕手上执着黑棋,被这滴漏般无休无止、几不可闻的的滴答声扰乱了心神,迟迟不能落子。
远处闻得阵阵更声,他抬头望望黑漆漆的窗外,竟然已近三更天了。
一阵轻灵的脚步声落在门前,酒气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拂进门来。子奕抬头,一个纤长身影落入眼中。
她踩着青石板路慢步走进院中,一身黑衣,长发垂腰,头上别一支白玉簪,手上托着个米色的小布包,率性洒脱。
晏傲雪对上他的视线,愣了一下,没想到如此深夜他竟还未睡。不知为何,一见他平静如水的面庞,她心中就莫名愧疚慌乱。
这种背叛的感觉怎么回事?
她心中一阵紧张,心知今日的事瞒不过他那双透彻的眼,想到他会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把戏,对她的鲁莽冷嘲热讽,她就头皮发麻。
可他一直望着自己,眼神出奇地伤感而温柔,迫得她不得不跟他打照面。
管他呢,只要今晚不让他提此事就行!等庸霖伤好离开,等过段时间事情淡了再说。打定主意,她穿过院中的两排榆树,将靴子脱在门,走进门来。
“你总是夙夜为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公子敖给了你多少好处呢!刚突破纪君的防线,也不歇一歇。”
她口气轻松,一只手挑起纸包的红色麻绳,在空中晃了晃,“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宵夜?”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夹着棋子的两根细长手指收回掌心握成拳,皱起眉头。
她走得近了,被屋内的烛火一照,通红的眼圈隐约可见,似是哭过的痕迹,而且这满身酒气……
她躲避他的目光,唯恐他看出端倪,扫视房间内外,却不见阿白身影,问道:“咦,阿白呢?他去哪儿了?”
“你不在,他觉得无聊,先回住处了。”
她“哦”了一声,又在地上看了一圈,没寻到可以放东西的位置,索性将无辜被摧残了一夜的棋子一划拉,在棋盘中央扒拉出一圈空地,刚好将脂饼包塞进去。
子奕心疼地眉头皱得更深,终于开口答话,“这可是香榧木,千年方成材,竟让你如此糟蹋。”
晏傲雪瞧见他神色,也不在意,席地而坐,道:“再名贵的树木也不过是个棋盘而已,没地方放了,将就一下,用完擦擦就好。”至于油渍能不能擦掉,完全不在她考虑的范围。
“你怎么想起来去买脂饼了?”他问。
“喔,在城中随处转转,听见有人叫卖脂饼,就想起郚城围猎的时候,弋娆曾亲手做了一碟脂饼送给杨夫人,提起过这福源楼的脂饼,说是纪国最出名的点心。”
她抽开捆绑的红色麻绳,麦色布包展开,六个白胖的脂饼摞在一起,热腾腾地散发着热气。
她嘴角上扬,戏谑道:“其实我想,弋娆恐怕是做了给你吃的,又或者想通过杨夫人之口,让你知道她厨艺如何。”她拿起一个递给他,“来,尝一个,杨夫人夸赞弋娆做的跟福源楼的一丝不差,想必就是这个味道!”
子奕本就不想吃,听她这么说更一碰也不想碰,白她一眼,道:“不吃,你自己吃。”
“生气了?这么经不起开玩笑。有个姑娘惦记你,你应该觉得荣幸才对!不吃也罢,这几个还不一定够我塞牙缝儿呢,我正饿得肚子咕咕叫呢!”
她猛吸了口香气,顿时食欲大增,掰开来,咬了一口,发现皮也是面,陷也是面,惊讶道:“这怎么是……面包面?”
他沉默一晌,奇怪地看她,“你自小生长在纪国,没听说过,脂饼的皮、陷都是面做的吗?”
之前庸霖到纪都看望他爷爷,倒是给她带回来一些,不过她连个影儿都没看着,半路就被军中士兵瓜分了。今夜不能跟他提庸霖,她当然要扯开话题。
“还真没,八成只有纪都百姓和你这个书虫知道吧。唉,光听这名,还以为里面是大肉呢!还好这葱花油脂清香,作为点心果腹倒也不错。”她有些失望,又咬了一口。
“闻你这身酒气,以为你吃过了。”
她嗅嗅胳膊上的气味,这么长时间,她都被这酒气同化了,根本没注意到沾上了杂糅的气息。
“没……不小心沾上的。你也知道,馆舍嘛,什么人都有,醉酒的人很多的。”她撒了个自以为不出纰漏的小谎,免得他再继续问下去。
他闻言,表情怪怪的,道:“既然没吃,那边案上有饭菜,不过,都凉了。”
“怎么不早说,还是吃饭踏实,夏天吃凉饭刚刚好!”她丢下脂饼,急搓搓去就东边食案。
六菜一汤,正适合她的饭量。她夹了一筷子肥肠放入口中,满口汁水,对这硬菜非常满意,转眼看到对面的碗筷,满满的一碗米饭一动未动。
她一愣,不置信地瞪大眼。
难道在等她?
一股暖流在心底涌起,有些感动,真是好久没有人等她一起吃饭了。
他面无表情地一颗颗分拣捡棋子,蹙眉想着将这油花花的纸包放到哪里好。
她放下筷子,大步走到他面前,俯身将棋盘挪到一边,再搬过食案横在二人中间。
“我阿爹说了,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有没有饭吃,趁着有饭有菜,先把肚子填饱是正事!”她拿起筷子递到他手中。
“不饿了,你自己吃。”他将筷子轻巧地放在桌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好累又好困,吃饱了得赶紧去睡一觉。”她抄起筷子,吃相文雅地风卷残云。
心想着:幸好有饭吃,吃饭不用说话!赶紧吃完赶紧撤,免得夜长梦多。
却不知,方才俯身时玉佩从衣襟滑出,她浑然未觉。
他的眼神蓦然一紧,盯住悬挂在她颈上的玉佩,玉兰花开,飞凤翱翔。玉佩上的四个字刺痛了他,“佳偶天成”,他放在膝上的拳头猛然握紧。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低头一看,心中一惊,连忙将这枚玉佩收回衣襟内,紧贴着自己的心口,肌肤上传来一片凉意,让她后背汗毛蹭地立起。
他看着她,表情深沉。
“他送的?”
“谁?”她端着饭饭,装傻充楞。
“庸霖。”他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
“提他做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她突然没了食欲,丢下筷子。
“你去见一个不相干的人哭得双眼红肿,还将不相干的人送的玉佩贴身佩戴,还说你不是想着他、念着他?”他口气也变得深沉。
她将头扭到一边,淡漠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的眉梢上挑,眼神变得冷漠起来。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倒要给你掰扯一番,看看到底是否相关。”
“你什么意思?”
她心中一凌,明白他不会放过这个话头,一定会逼她承认自己的行动愚蠢至极,用话语剐得她体无完肤。
“你心里明白。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吗?我在纪都安插了两百多名探子,只是摆设不成?”
被他戳破,她也只得硬着头皮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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