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璞见她向自己打招呼,礼貌地点了个头,看了看周边差不多散尽的人群,好心提醒她。
“园中的灯快熄了,路上幽暗,姑娘还是快点出府,不要在此地逗留。”也没等弋姝回答,他径自转身离开。
弋姝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发现崔璞二人走远,拍了下自己的小脑袋,又是一跺脚,连忙拎起裙摆快步赶上。
晏傲雪听崔璞的护卫道:“这女子是纪国正卿弋堂的嫡幺女,弋匡的幺妹,弋娆。”
“那又如何?”崔璞漠不关心。
“你从不与女子搭讪,今天可是对这个女子感兴趣?”戴铉问。
晏傲雪好奇了,这护卫跟崔璞说话竟不用尊称,口气随意得好像多年好友,究竟是何人?
崔璞被戴铉这么一问,反应过来,“没什么,只是觉得似曾相识罢了。”
戴铉不用转身就能感觉到,“那姑娘还跟在我们后面。”
“许是怕了,跟着就跟着吧,不要管她。”崔璞口气淡漠。
园中烛火熄了,视线更加幽暗。弋姝紧紧跟在崔璞身后,借着新生之爱的勇气,偷眼去瞧他宽阔的背,看他做工精细的靛蓝色绸缎衣裳在微微的月光下反着光,一张粉嫩的小脸儿上都写着欢喜。
晏傲雪不时回身查看后面之人有没有跟上,瞥见弋娆的神情,立刻弄懂了她的心思,她凝望崔璞的眼神灼灼有光,分明充满爱意,跟当年那些追求庸霖的女孩子的眼神一样!晏傲雪暗暗留了个神,这些女孩子火热的爱情势不可挡,当年没少吃亏,还是保持距离,免得惹火烧身。至于崔璞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竟敢让她伺候他用餐,还出言不逊,说他的小厮会对她感兴趣,烧就烧吧,燎出火包才好呢!
那姑娘只顾去看崔璞,没注意脚下台阶,突然一滑,整个人向前面的崔璞身上扑去。
晏傲雪察觉到身后有人影扑来,迅速闪身,躲到一旁,心道:月黑风高,不期然投怀送抱,这可是当年那些都城女子惯用的伎俩,过了多少年还是这些手段,好没新意。
崔璞一侧身,躲开弋娆扑过来的娇躯,反手拉住她手臂,止住她摔下去的势头,回手一用力,扶她站稳,迅速收手。
弋姝吓得要命,也羞臊得要命,按住砰砰乱跳的胸口,连忙向后退一步,仪态大方地行了个礼,轻声细语道:“多谢崔大人!”她红着脸,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崔璞对她害羞的爱恋视而不见,皱皱眉,似乎觉得这个姑娘是个麻烦。
晏傲雪开始为弋娆惋惜,芳心错投,还是敌国谍者,注定没有好结果。这看起来十分机灵的姑娘,眼神怎么会这么瞎呢?
仿佛听得到她的心声,崔璞拿眼一瞟她,不冷不热道:“你躲得倒挺快!”
晏傲雪连忙低头,收敛神情。
“小妹,你怎么在这里,让哥哥好找!”弋匡急匆匆从前面赶过来,惊呼道。他都要出府了,才发现竟然把小妹弄丢了,连忙回来寻她。
“四哥,我,我迷路了,方才差点摔下台阶,幸亏崔大人出手相助……”弋姝怕哥哥责罚,忙扯了个谎。
弋匡忙紧张地询问小妹伤势,得知无碍,对崔璞作揖道:“多谢崔大人!家父老来得女,最疼爱的就是小妹,若让小妹受伤,父亲知道了定要责罚在下,明日定要登门致谢。”
“举手之劳,不必在意。”崔璞气度雍容娴雅,态度客气而疏离。
弋匡对他的怠慢毫不介意,反而兴味更浓,似乎为发现个奇才而高兴。他不以为意地笑笑,扶着小妹弋娆缓步离开。
待出府的围墙甬道内只剩下三人,崔璞忽然道:“戏看够了吗?”
晏傲雪疑惑地抬头看他,对上一双漆黑的平静无波的眼眸。
“怎么?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他讲话虽慢条斯理,可气势却咄咄逼人,“你样貌虽伪装得稀松平常,但这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可隐藏不了。说吧,你私自来此,意欲何为?”
晏傲雪知瞒不过他,正好他起了个头,索性挑明:
“崇伯命我前来,襄助子奕。”
“说谎也该挑个不容易戳破的,崇伯怎么可能派个女子前来?”戴铉冷冷道。
“玄奇营政令皆由崇伯所出,我说不说谎,一问便知。”她镇定道。
“这不可能。”崔璞断然道,“还有别的可说吗?”
晏傲雪仰头看他。他静静地盯着她,那双眼墨如深渊,不放过她脸上一丝表情变化,仿佛只要抓到一点可疑之处,他就会瞬间将她灭口。她握住竹竿的手紧了紧。
“崇伯还说,我的去留由子奕决定。”
“不留!”他很干脆,一甩袍袖,转身就走。“你可以回去了。”
“慢着,我的去留,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她双目熠熠生辉,态度傲气而倔强,冲口而出,“我要见子奕!”
崔璞停下脚步,回头看这个胆大的女子。她挑衅的眼神对上他,不让分毫。他自然知道她是谁,也知道有些人天生傲骨,宁折不弯,他倒是要看看,重压之下是否能摧毁她!
他眼底的神采仿佛是两泓深潭中发出的幽光,令她心颤。她忽然觉得,他人虽站在她面前,但他的心和魂魄却留在寒冷彻骨的潭底。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让她有这种感觉?她极力保持镇定,不让他看出她的胆怯。
“我就是子奕!”他醇厚的嗓音沉声道。
怎么可能!
晏傲雪一惊,质疑道:“子奕行踪莫测,没人见过他,你想冒名顶替,说谎也该挑个不容易戳破的!”她用刚才那人的话怼回去。
崔璞轻嗤一声,从袖囊中掏出一块青铜令牌,在她面前一晃,随后收入袖中。
“现在信了吗?”
她惊得呆住了。青铜飞龙,是玄奇令,玄奇营主帅的令牌!她脸上的表情如五雷轰顶,完全没想到自己正站在前线统帅面前。
他又是讥讽地一笑,沉声道,“我命令你现在就回去,再也不许踏进纪国,懂了吗?”
震惊之余,她极力找回一缕思绪。难道真要她无功而返?她摇头,不,大仇未报,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放弃?真要回去,她这一辈子也别想为亲人复仇了!不,她不能走。她迈开步子,鼓足勇气追上去,拦住他。
“等等!”
子奕冷眼瞧她,并不开口不说话,身上却发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她用力握紧手中的灯笼,顶住压力,急中生智,道:“敢问主帅,可是要对酅城动手?”
子奕一挑眉,好奇地看她。
“何以见得?”
“主帅方才没同意从尧姬身上着手,必然会从酅城方向解决。”晏傲雪自信道,态度诚恳,“标下自幼生活在酅城,对酅城人事熟悉,愿为主帅尽绵薄之力!”
“倒是有些头脑。”崔璞弄懂了她的来意,可他立刻拒绝道:“你想辅佐我?可我手下人才济济,并不需要你的协助。”
她顿时心头火起,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阻挠她来纪国?崇伯是、子奕也是,她在玄奇营出类拔萃,难道在他们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突然上来一股犟劲,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偏要!她已经等了十年,不想再等下去了!她绝不会走,她一定要找到仇人,为父母报仇雪恨!
她抬头看他,眼神坚定而明亮,执意道:
“主帅可以命令标下,但不可能阻拦标下的复仇之路。公子小白已经进入纪国,若主帅认为我不堪重任,我欲辅佐公子小白,望主帅首肯。”
子奕一挑眉,自他继任以来,不论家族还是军中,还从没有人敢挑衅他。他迈步上前,低头看她,眼中闪着冰冷的寒意。
“今天倒遇上个不怕死的!”他嘲讽地一笑,道:“好啊,说来听听,找到公子小白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他身上散发出一丝松香的味道,不知是太紧张还是何缘故,她直觉手腕有些绵软,连忙握紧手中灯笼的竹竿,顶住他的视线。
“想办法取得公子恪的信任,挑拨公子敖与公子恪兄弟不和……博得国君的宠爱,加重权势的筹码……”她摇了下头,神智开始有些恍惚。
“策略不错,继续说下去。”他冷眼看着她。
她的头好晕,浑身无力,身子发软,她扶着额头,努力睁开眼,想要保持清醒,握着竹竿的手却软软地垂下来。
“好……好厉害的香。”
子奕一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灯笼,他一脸漠然,眼睁睁看她身子滑下去,昏倒在地。
他的俊脸近在咫尺,她脑中浮现一个词:形貌昳丽。转而暗骂:这条水蛇,不,水妖!竟然冷眼旁观。
“嗯,不错,还知道自己中了迷香。”他闲闲道:“敢跟自家主帅谈条件,你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了!”他顿了一下,继而声音一冷,道:“将她给我扔回去!”
晏傲雪听到了这句话,又愤恨又不甘心!她等了十年,好不容易才回到纪国,怎么可能回去?她想要再挣扎,可心有余力不足,彻底昏了过去。
两个瘦高的少年从墙头树上飞身而下,轻盈地如同两片落叶。
“家主又不怜香惜玉啊!怎么能让姑娘家躺在地上呢?”姜沛嬉笑道,低头一看晏傲雪,异常惊喜。
“咦?崇伯竟舍得将这上乘的人皮面具送她?我要了好几回都没舍得给我呢!我倒要好好看看。”
“不许动她!”子奕忽然道。
可惜已经晚了,姜沛柔软的手在晏傲雪面上一拂,整张人皮面具落在他手中。
子奕无声地叹口气。
姜沛举起人皮面具照着月光一看,眼睛霎时变得贼亮。
“绝妙啊!我第一次看崇伯为女人作画,真是精细!”他的指尖摩挲面具的边缘,“不过看这质地,怎么得有些年头了,肤色都变暗黄了。”
姜沛兀自惊叹连连,就听身后“哇”地一声,姜泽惊叫出声。这么多年,可很少见姜泽大惊小怪,姜沛连忙扭头,低头一看,也跟着“哇”了一声。
“玄奇营什么时候来了个绝色美人,她谁啊?”姜沛惊叹道。
“晏……晏傲雪!是她……她……”姜泽激动得话都说不全了。
“谁啊?”姜沛一头雾水。
“子奕的未婚妻。”戴铉抱着剑,站在暗影里,冷冷道。
两双惊愕的眼刷地转向子奕,惊叫起来:
“家主?”
“未婚妻!”
子奕沉下脸来,叱道:“闭嘴!”
“现下找谁把她弄走?”戴铉冷冷问道,满脸写着“不许找我”。
“外面在抓逃走的采女,”姜泽小声问道:“不会是她吧?”
忽而墙头跳下一个大汉,一把络腮胡子看着像个中年大叔,其实不过是个青年。
姜泽、姜沛瞅向最近新来的队友。
虞苍单膝跪地,道:“外面正在抓捕逃犯,请主帅收留晏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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