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 入纪(2 / 2)木辛文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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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阳殿是座面阔五间的大殿,六扇大门向内敞开,堂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光着脚的舞姬风姿摇曳,一派歌舞升平。青石板下的地龙烧得正旺,堂上的朝们臣因着酒意面容更加红光。

晏傲雪和一群侍女侍候在大殿外,她偷眼环视大殿中的贵族男女,唯有一人眼熟,就是宴席东侧最末端的杨稚。他不胜酒力,双颊微红。原来杨雉傍晚将选采女子送进府中之后来赴宴了。

她仰头向台上一瞧,看到了主座上的长公子姜敖。他三十出头年纪,虎头燕额、铜铃大眼,颌下蓄着一圈浓密的黑胡须。几旬酒过后,将酒爵一扔,唤寺人换酒觚,嗓音洪亮而无礼。公子敖一杯一杯豪饮,旁人敬酒一律不加推辞,仰头一饮而尽。

他身后站一名禁卫军头领,身披银色铠甲,一双狼眼扫视四周,应该就是以阴狠毒辣著称的鹿蛟。

见公子敖喝得尽兴,身旁莱国美人子姬又敬酒,她头上戴着鸳雏镶红宝石垂珠金冠,冠上垂下来的金坠子叮当作响,衬着尖尖的脸蛋越发妩媚。

子姬在公子敖旁边低声耳语,一片嘈杂声中,晏傲雪努力支起耳朵,尽力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听闻崔璞琴艺超凡脱俗,今日请他献艺,可费了我好多口舌呢!”子姬娇声道。

公子敖眯着眼,一瞥她头上价值连城的宝冠,忽然一刮她鼻子。

“你这个小妖精,怎么,得了崔璞这顶宝冠,被他收买了?”

“您这话我可不买账。您忘了,崔君将这宝冠送给公子的,公子疼我才赐给我。”子姬递他个眼波,风骚动人。

公子敖酒兴大振,一把扯住她的紫色衣袖,众目睽睽之下,就着她的手饮下酒。

酒色烂肚肠!晏傲雪不禁对他嗤之以鼻。

子姬抬手假意推拒,绸子做的衣袖滑落至双臂,露出两截皓腕,魅惑的眼斜斜上挑,眼中波光流转,嗓音甜腻假意嗔道:

“公子,你醉了!两位姐姐又要训斥婢子了!”

“子夫人请自重。”公子敖左侧的妇人肃然道,此人身穿金色深衣,红色丝线绣凤纹,衣着华贵端庄。

“是啊,公子,客人们都还在呢!”姬氏旁边穿黄绸缎的女子地劝道,温声细语。

晏傲雪猜想,那端庄的女子应是公子敖的正夫人,郑国公主姬氏。声似黄莺这位,该是杨夫人。这种公众场合,放着正夫人不坐正位,却让宠姬坐主位,想来这公子敖的后院够乱的!这姬夫人堂堂一国公主,能忍下这口恶气才怪!

公子敖最是厌烦姬氏一本正经的管束,一把揽住子姬的肩膀,在她脸颊狠狠亲了一口,声大如雷,道:

“今日盛宴,谁都不准扫兴!”

姬夫人气得鼓鼓的。杨夫人低头掩袖轻咳一声,掩饰难堪。

晏傲雪的视线在堂上堂下搜寻,还是无法确定谁是崔璞。阿白曾提到过崔璞为人高洁,孤傲不群,不屑理会世俗之人,这样的人该是什么相貌,鬼才知道!早有先见之明的话,她该对阿白的狐朋狗友多些了解才是,用时方恨知得少。

忽而“铮”地一声琴鸣,划破夜空。

晏傲雪陡然一惊,立起耳朵静听,这琴声余音袅袅,似远似近,辨其方向,应是从邀月台方向传来,难道是刚才那位靛蓝色衣裳的男子?

大殿内外立刻静了下来。

未等晏傲雪细思,琴声骤然响起。音调铿锵,如疾风穿林,暴雨打叶。又如战鼓霍霍,千军万马,杀气冲天,眼见金戈铁马,沙场血战,就在眼前!晏傲雪端着木盘的手不觉发力,木盘边缘乍然断掉一截。她猛然惊醒,暗道:此人深谙沙场激战,恐怕是个军旅之人!

她趁众人陶醉,大胆望向公子敖。见他圆睁铜铃大眼,大掌紧紧扣住雕凤案,仿佛战场厮杀让他血脉贲涌,兴奋不已。

一曲终了。大殿上,众人唏嘘怅惘,神态各异。

晏傲雪赞道:真是妙啊!此人颇有智慧,借用邀月台的传音效果,达到扰乱公子敖的目的,只此一招便能看出,他是名一流的谍者。崔璞出身公族,尊贵无比,有叛国之事做掩护,又痴迷琴音,由他潜伏纪国高层探听消息,任谁也不会猜疑!

晏傲雪脑中千回百转,忽然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低着头悄悄向后一望,不由心中一震!

对上她双眸的是一双深若寒潭的眼,此人二十五六岁年纪,弧度漂亮的双眼皮微微下敛,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他唇角冷冷一勾,冰凉的视线在她脸上人皮面具接口处一扫。晏傲雪手一抖,差点将果盘摔地上。她心惊肉跳地低下头,心中大惊,此人竟一下洞穿了她的伪装!

那男子在她发顶的骨簪上一扫,收回视线,缓步轻带地步入大殿。他镶着金边的宽大靛蓝锦袍打她眼前滑过,她抬头望向他背影。此人身长八尺有余,背影挺拔,健硕魁伟,举手投足看似行云流水,却有一股内敛的劲力。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出身军旅,但思索一切已知的情报,却找不出一个人与这人吻合。

忽然被后面的侍女一推,她猛地惊醒,跟随众女子依次呈上果品,刚好轮到东侧首席。她俯身将第一盘梨子放到一个干瘦的小老头面前。

他两颊颧骨突出,尖嘴猴腮,活像只会说话的老猴子。晏傲雪知道这人,他是郚城的邑宰罗友,在郑国也是位颇有才干的老臣,只因出身低微且不善与权贵结交,落了个清高的名声,才被朝臣排挤,借着给公主陪嫁的机会将他撵出郑国。

或许公子敖正是看中了他这点,才将他视为心腹。公子敖与胞弟公子恪皆是国君嫔妃庸夫人所出,都城中但凡与公子敖相识的大臣,必然也与公子恪熟识。这些大臣都是老油子,说话办事向来两边权衡,从不肯得罪任何一方的!罗友可就不同了,他在纪国只认识公子敖,与公子恪毫无瓜葛,罗友不为他筹谋为谁筹谋?

次座的大臣挪过臃肿的身躯,凑到罗友身边,低声道:“邑宰大人,当初这崔璞一掷千金修筑城墙,却只要求借住郚国行宫万松园。您可知道他今日这出,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啊?”

罗友捋着颌下花白的山羊胡,抬起那双老辣的双眼,斜眼一横对面的崔璞,摇头晃脑道:

“齐纪两国,百年交战不断,他弃齐投纪,跟当年那个晏移海一样,哼,我看都是狼子野心,等着瞧吧!”

听人提起父亲的名字,晏傲雪心一颤,果盘最上面的梨子滚落下来,她敏捷地反手接住,将果盘重新摆放一番,给次座这位肥胖大臣端上果盘。站起身趁机朝罗友刚才看的方向瞧过去,她动作一滞,原来是门口那名男子。

他锁住她的视线,显然将她方才的动作全都看在眼里,又是嘲弄地一笑,抬手朝她勾了勾两指,示意她过去。

她立刻火冒三丈,瞪他一眼。同样是谍者,真当她是伺候人的侍女吗!她想假装没看见,低头走开。可他一直盯着她,令她浑身不自在,只得压下怒火,敛起双手到腹部,卑躬屈膝地迈着小碎步走过去。

崔璞一撇唇,嘲讽地一笑。

哼,一条水蛇!看她不抓住他的七寸,好好教训他一顿!

她瞥见其他女子放好东西站起来,走至客人身后跪下。故意落于人后,观摩着她人的动作,尽量不显得生疏。不过,装作谦卑状,令她心中老大不痛快。

各位朝臣面前的案几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珍馐佳肴和果品俱已上全。

公子敖大悦,“崔君曲中男儿血性、金戈铁马,有气吞山河之势,崔君琴音名不虚传!”

“公子谬赞!”崔璞略欠身,“崔某以为,大好男儿就应当如公子当年一般,上阵杀敌!只可惜,公子贵胄,再没机会上战场大展身手,白费一身千斤之力。”

他声调醇厚,四平八稳,说话不疾不徐,口中奉承,声音中却带着嘲讽之意。晏傲雪一怔,他跟一心示好的谍者大相径庭。

此话正合姜骁心意,他狂傲大笑,“敖十七岁灭郚国叛乱遗民,二十二岁受封郚城,若不是为身份所累,真想征战沙场一辈子!敖从受封郚城,十年方得重修城墙,全靠崔君一人之力。本以为崔君也是沽名钓誉、阿谀奉承之辈,今日听君一曲,闻君一言,才知道这朝堂之上,竟唯有崔君你一人是敖知己,让敖刮目相看,日后你定要多到府上走动!来,赐酒!”

崔璞云淡风轻,饮下赐酒,一敛宽大袍袖,轻施一礼,仪态说不出的优雅。

风流人物,哪个女子不爱?晏傲雪很快感觉到宴会上女子的眼神频频瞄向这里。

崔璞饮罢对面的杨雉与郚城司空程炜的敬酒,也不自斟自饮,也不示意晏傲雪斟酒。他落座末席,受罗友一党排挤,看来在纪国进展不顺。若想要帮他,得从何处下手?未及深思,她很快就被座上的争执吸去了注意力。

子姬见崔璞得到公子敖夸赞,面上与有荣焉,笑得更是欢欣。

姬氏看在眼里格外刺眼,转身向身旁杨姬递了个眼色。杨姬性情软弱,看见了她的暗示,却低头默默取了茶碗假意喝茶。

姬氏冷哼一声:“懦弱的东西!”转头对公子敖道:

“公子,今日不光是崔大夫有才情,在座的众位佳丽也是才华横溢,不若让婢子给公子引荐一下各位世家大族的小姐……”

子姬也是个人精,一下嗅到了危机,不等姬夫人话说完,连忙将话头截下来。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子姬笑道:“崔君初来乍到,也没带一个女眷,若由公子做主,为崔大夫指一门婚事,那他才是真在纪国扎根了呢!公子您说是吗?”

晏傲雪暗暗叫绝:这两个女人真是不简单!子姬借力打力,靠拉拢崔璞为自己争宠,姬夫人更是一招好棋,用这宴席上的千姿百媚的女子与子姬分宠。情报里写着公子敖好色,此事恐怕整个纪国无人不知。

公子敖环视堂下风采各异的女子,视线落在在鹅黄衣衫的少女身上,他眉头一皱,似乎觉得众女子中数她最娇俏可爱,错过了心中可惜,但子姬这么说了,只得点点头。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公子敖不情愿道。

姬夫人恨得咬牙切齿,这子姬真是狡诈!她获得独宠多年,本想找个新人打压她的势头,这样一来,好好的一番安排又要落空,真是让她怄气到要吐血!失了里子,但不能在公子敖面前落了面子,姬夫人勉强打起精神,和颜悦色道:

“公子客气,为公子分忧是婢子的本分!”她声音一扬,朝众人道:“崔君乃齐国公族,精通音律,又有司城之富,由公子做媒,可是诸位贵女的如意郎君,不要争红眼才好……”

各家贵女纷纷偷眼瞧过来,低声窃窃私语。晏傲雪低着头也能感受到这几十双饶有兴味、火热的眼神。她心中暗想:崔璞想融入纪国上层,娶个纪国女子为妻是最为便宜之策。可他是齐国贵族,总不能回齐国时带一群纪国出生的娃娃吧?

对面鹅黄色华贵衣裙的娇美女子拽了下哥哥的袖子,娇滴滴地小声问道:“四哥,崔君当真是齐国公族?”

弋匡笑了,抬头看了看对面端坐的崔璞,戏谑地对幺妹道:

“小妹眼光真是不差!崔君姿容俊伟,放眼整个纪国也是难得的美男子,不论家世财力,都配得上我花容月貌的妹妹。娆儿若是看上他,哥哥帮你做主!”

弋娆羞红了脸,嘟着嘴急忙撇清。

“四哥瞎说!娆儿哪儿有,你可不要乱说!”

弋娆头上两对缠枝芍药花金簪,双耳木槿花金耳坠,发髻上绑着鹅黄色长缎带,娇美可人。她粉嫩的小脸已经烧得像醉了一样,惹得弋匡又是一阵取笑。

“我来为崔大夫引荐几位姑娘可好?”姬夫人说着,一指近前一位端庄的女子。

她刚要介绍,只听崔璞朗声道:

“崔某乃失国之人,漂泊异国,居无定所,实在不敢耽误贵女,多谢夫人一番美意。”

这回答深合公子敖心意,他一拍大腿,大悦道:“既然崔君不愿,夫人也不要为难贵客。来,大家畅饮!”

觥筹交错,宴席已达到高潮。管弦不断,歌舞正盛。一曲既罢,舞女下堂。晏傲雪盯着崔璞后背暗想:他艳福不浅,可惜无福消受,着实可悲。

忽然,一把翘头的匕首伸到她面前。她下意识地飞速出掌,拦住那人手腕,一抬眼,落入一双漆黑眼眸。她心惊不已,直觉告诉她,她遇上了一个很强的对手。

崔璞的唇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墨如深渊的眼划过她贴近双耳的脸颊边。

“我的侍卫,应该会对你这张脸,很感兴趣。”他拖着懒懒的嗓音道。

谁管你的侍卫感不感兴趣!等离开大殿,让她施展开手脚,非叫他好看!她动怒地皱皱眉,心中恨恨大骂,面上却低眉顺眼地接过匕首。

她猛然一凌,这才感觉到,公子敖身后的鹿蛟一双凌厉的三角眼一直在盯着她,不知注意了多久。装作无恙,她顺从地向前挪动几步,利落地从盘中削下小块羊肉放入崔璞碗中,而后用白布巾擦拭匕首和双手。

她偷眼去瞧他,他难道在帮她?

崔璞已收回逼人的视线,仿佛没事人般夹起小块羊肉,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再没搭理她。

见公子敖正在兴头上,席间一位圆脸黑皮肤的老头觑时机站起来,战战兢兢跪倒在公子敖的面前。

“鄑邑小行人陈常拜见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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