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侯闻言拜道:“这是赵国强盛的道理。我会谨记。那么,赵国的强盛,竟是在东北?”
公仲连点头道:“趁泗上之乱,取中山。中山既得,那么燕、齐皆在赵卒金戈之内。”
“齐燕龃龉,若有乱,可趁势向东。”
“高柳之北,尽皆胡地。墨家之义,视胡人之政落后于中原,并认为胡人不事耕种,无有工商,哪怕是中原分封建制,亦进步于劫掠聚落而生的胡人。”
“墨家必须要守义,他们非是靠天子分封之义而霸泗上,而是靠他们墨家自己的义。他们的义,捆住了他们的手脚,不要去攻略胡人之地,让墨家在北境与胡人相争。”
赵侯也正有此意。
乱世之下,各国都有自己的长远战略。如魏国放弃了吴起的先西后东的战略之后,魏与齐、楚和墨家的争斗就已经不可避免。
赵国可以选择的战略很多,但公仲连没有为赵侯选择原本历史上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战略。
这是时势所决定的。
赵武灵王时代,没有马镫,导致胡人起兵的优势胜于农耕,马镫如果运用得当,对于农耕民族的优势远胜于胡人。
而那时候赵国的变革尚未完成,代国被赵襄子占据之后,胡人于诸夏之民杂居,赵与代之间有很大的鸿沟。
加之那时候贵族的势力依旧大,赵武灵王需要一支受控于他而非贵族的军队,因为一些胡人臣子的缘故,胡人成为了赵武灵王引入来对抗贵族的重要力量。
赵武灵王的战略也是伐中山,胡服骑射和伐中山几乎是同时进行的,使得赵武灵王拥有了一支不属于贵族的、听命于他的骑兵,又得到了中山国为郡。
可以说胡服骑射是赵国集权强盛的基础,没有军权,需要防范的事太多,而且贵族的封地之兵基本上是听调不听宣,难以完全掌控。
现在,公仲连提出的战略,也是围绕着中山国。
但是对于胡服骑射就没有那么大的迫切需求。
随着墨家学说的传播,随着纸张、印刷术和贱体字的传播,使得士人阶层快速崛起,那些原本贵族的不传之秘通过纸张开始大规模传播。
士人的力量已经可以用作对抗贵族。
而在军权方面,公仲连劝说赵侯要做赵民之君而非赵氏之侯,就是要最大限度的利用平民的力量。
赵地多马,马镫的出现,使得如今动辄一户百余亩地的农夫可以养得起马匹,也可以熟悉马镫骑乘,可以拉起一支非胡人习俗的、而是泗上农耕的马镫骑兵。
火药和铜炮,也让一支完全由平民组成的、足以碾压贵族车兵的、直接听命于赵侯的新军成为了可能。
这样一来,胡服骑射这种事已经完全不在公仲连的考虑之内,战略的重心也就放在了中山国。
公仲连的意思,是要赵国远离中原泗上纷争,等待机会,一旦泗上大乱就是赵国崛起之机。
灭了中山,赵国的局面就活了。得了偌大的领土、人口,同时打开了向东北方向扩张的大门。
这些作用之下,再让赵国把精力放在北方,那就有些不太现实。尤其是火器、马镫、铁器出现之后,人口成为了重要的军事基础,中山国的意义远胜于北方胡人土地。
那里错综复杂不说,墨家如今正在高柳,而且公仲连也发现了墨家的软肋,那就是“义”,以墨家之义,有些事的底线是不可能触动的。
公仲连再次指了指赵侯之前导致了愤怒的书信道:“那里面墨家不是说了吗?为了防止铁器火药马镫这些东西进入胡人草原,应该建设边关,出关之物要严查同时还要收税。”
“墨家敛财之能这是世所罕有的。他们也说了,这些收的税会上交您的府库,墨家要的只是草原的垄断经营权。”
“而且,商人也多愿意这样,以邯郸商人为您筹措的大笔金钱,将利息作为垄断草原贸易的股本,这样一来,只怕一个邯郸就可以募集钱财数十万、粮食百万斛。”
“墨家在高柳,草原不能南下。而且胡人多贪,他们总会想着来劫掠抢劫铁器、粮食、人口、奴隶,他们与墨家之间不可能相合。”
“北境之地,皆是苦寒,错综复杂。非是贤人不能够守御。”
“而您平定了公子朝之乱后,收回的那些封地,也正需要贤人。您是希望把忠心于您的贤人用于管辖那些赵地的富庶城邑呢?还是希望把他们送到边塞北境呢?”
“不够贤能,让他们管辖边塞也不能够抵御胡人。足够贤能,又怎么可以不将他们留在身边、邯郸、中牟等您的根基之地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赵侯略微思索后便道:“您说的对。那么,墨家的条件是可以答允的。这样,既可以遏制胡人,又可以年入十万边关之税,也可以从邯郸商人那里募集数十万钱,又省却了在北境防御胡人的士卒。”
“可是您也说了,墨家只怕也有席卷海内之意。纵然有远交近攻可选,但也有唇亡齿寒之忧……”
公仲连笑道:“齐、魏、楚三国一日不在泗上分出胜负,墨家便不可能选择和您作对。等到墨家选择和您为敌的时候,您又有魏韩为援,难道墨家的主力可以绕开魏韩直接来到赵国吗?”
“况且,您现在正是需要墨家的助力之时。”
“胡非子可以助守邯郸,屈将子在高柳有强军,必要的时候这都是可以借用的力量。君上可不要忘记,阙与君的事,可是墨家的人死抓着不放的,墨家纵然讲道义,可你觉得他们难道不会厌恶公子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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