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石清泉跪在棺材旁,披麻戴孝,麻木地往面前的火盆里添纸钱。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至亲和忠仆就离开了自己。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怀疑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吧。
但当程无双带着她来到石府,当她看到黑乎乎的墙面,残缺断裂的房梁、触碰到阿四冰冷的尸身还有父母…。石清泉双手攥紧纸钱,充满血丝的眼睛,再次充盈泪水,身体随着抽泣声抖动。
哭能缓解痛。石清泉哭完,悲痛慢慢平息,重新往火盆里填纸钱。她痴痴地望着跳跃的火苗,心想这是今天的第几次哭?自己还要承受这份苦痛到几时?
时间慢慢流逝,黑夜又深了几分,来帮忙的亲戚、街坊都回去了,灵堂只剩下石清泉一人。按习俗,今晚作为独女,她要为父母的亡魂彻夜守灵。石清泉内心涌出莫名恐惧,自己从来不惧怕黑夜,甚至喜欢在黑夜出去躺在屋顶数星星,坐在河畔看萤火虫。如今黑夜带给她的只有压迫,压迫产生恐惧,恐惧又添大了压迫。
石清泉用力摆摆头,告诉自己不过是黑夜。她抬起头,看到边上的棺材,猛然发现以后她要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扛起生活的重担。她善长的事是喝酒、交朋友和管闲事,这些都养活不了她。爹娘留下的房屋和田产,她既不会管理,也不会耕种,接下来她要怎么养活自己?石清泉茫然,恐惧刚离去,孤独就来造访,而且可以预见,这将是一种更为长久的折磨。
“呜呜…”外面起风了,院内几棵大桑树的黑影在风中摆动,像魔鬼在黑暗中挥舞枯瘦的手臂。石清泉紧张极了,一个劲往火盆里加纸钱,想把火烧大一些,熟料纸放得太多,把火盖灭了。她又着急地去拿蜡烛,想把火重新点燃,“哐当”一声,大风吹开一扇窗,毫不客气地窜进来,瞬间吹灭所有的蜡烛,继而又调皮地摆弄棺材前的白色帷幔。
“啊!!!”石清泉不争气地发出一声尖叫,双手抱膝,蜷缩在一根柱子下,警惕地看着四周。
周围黑漆漆的,风还在刮,那扇失守的窗户,随风一开一合,发出“吱呀、吱呀”声,是尖锐的呼喊,是刺耳的嘲笑。石清泉平时的勇气荡然无存,黑夜和大风告诉她,你还是个孩子。
屋外出现一个亮光。石清泉睁大眼睛看着亮光的方向,那是什么?是鬼吗?是父母的亡灵来找自己了?身处极端的恐惧中,她已不能正常思考。她想跑,却直不起身,她想躲,却伸不直腿,只能木然看着那个光点接近,接受命运降临。
那光进了灵堂,走到摆动的窗页前,窗页合上了,“吱呀”声随即消失,帷幔恢复平静。挪到烛台前,蜡烛逐一重新被点燃,灵堂恢复了明亮。最后到了她面前,她看清了光的面目,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她伸开双手紧紧抱住杜天一,手指嵌进肉里,深怕他再次离去。
以后几天,杜天一始终陪在石清泉身边,石清泉变卖了田产、宅院,所得除去料理父母后事、抚恤阿四家属,还略有节余。两人租下一个小宅院,对外以兄妹相称,杜天一白天走街串巷摆字摊替人读信写信、揽些抄写活,晚上准备科举,石清泉在朋友的介绍下也做些洗衣、看孩子的小活。两人齐心协力,日子也还能对付。
这天,杜天一举着字摊挂副在街上揽活。行到晌午,太阳当空,杜天一走到一家叫“江南烟雨”的酒楼旁,在楼旁的树荫下避暑。少顷,酒楼一个伙计走出来,把他请进去。
杜天一随着伙计走到顶楼一间最靠里的雅间外,伙计告诉他要见他的人就在里面,就走下去忙活了。
杜天一整整长袍,端起挂副,推开门走进去。一个白袍书生坐在桌前,轻摇手中折扇,此人正是欧阳正如。
“杜贤弟,别来无恙。”
杜天一把字摊挂副放在一旁,双手微微作揖,“见过欧阳尊使。”
“杜兄弟,京城比之淮南如何?”欧阳正如示意杜天一坐下。
“那真是大开眼界,若非尊使召我,杜某哪有这等眼福啊。”杜天一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杜兄弟这次进京,不光饱了眼福,只怕还享了艳福吧?”欧阳正如眯着眼看杜天一,收起折扇,放在桌上。
“我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让尊主见笑了。”杜天一啜了一口凉茶,随后只顾挥舞袖子往脸上扇风,没有注意欧阳正如的神情。
欧阳正如铁青着脸:“东西送到了吗?”
“尊使放心,属下已交到靖王手里。”杜天一说的颇为得意。
“哈哈…”听到杜天一这番说辞,欧阳正如不禁上扬嘴角,喉咙里挤出一阵怪笑。
“哈哈哈…”欧阳正如两颊肌肉皱起,眉角上翘,笑声渐大。
“哈哈哈…”随后,笑声从他的丹田处不可遏止地迸出,他仰头让笑声冲向屋顶,房上的瓦片也被笑声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