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慎之看向她。
她起身走过来,手帕仍然捂着鼻子。
“他不是不敢对付那些人,之所以找上俞二公子,也不是因为他人好。”
“……”这女人怎么回事?能不拆台吗?
池韫抽过他手里的刀,继续道:“在他眼里,区分人的不是善恶,而是懂不懂得欣赏美。那些推搡他的书生也好,俞二公子这样帮助他的好人也罢,对他来说是一样的,都是不懂得欣赏美的蠢蛋。”
她笑吟吟:“是不是,老人家?”
花农终于抬起了头,眼神有了活人的气息,眼睛里似乎还有一丝赞赏。
沙哑的声音响起:“蠢,也不是特别要紧。比如你,虽然也不那么聪明,但你会听人说话,知道什么是好。”
池韫哈哈笑了起来:“从小到大,无数人夸过我,什么冰雪聪明,举一反三……都不如老人家这一句真诚。”
俞慎之:“……”
“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池韫又抬头一笑,“他啊,就是欺软怕硬。”
花农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对他来说,这世上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需要在意的,别的事都无关紧要。
什么恩将仇报,欺善怕恶,他根本不在意。
池韫蹲下身,看着花农:“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花农自然不会回答。
她笑吟吟:“你比很多人强,懂得欣赏美,创造美。可你知道美是什么吗?”
花农望着她。
“美是愉悦的享受,是丰沛的情感,是孤芳自赏的高洁,也是最平淡泛滥的庸俗。看你的样子,好像对最后一句不以为然?”
花农的表情,说明了他的想法。
池韫站起来,走到书案旁,拿起一块他自制的砚台:“昔日我随师父云游,曾经见过一位大儒。他和你一样,喜欢自己折腾摆设。有一回,他在溪边摸到一块石头,觉得上面的花纹极美,便磨成了一块砚石。后来,这种花纹砚流传开来,使得当地的石头价格暴涨,无论哪里的士子,皆以拥有这样一块砚石为傲。”
她一松手,砚台落回桌上。
“世人不是不懂得欣赏美,只是需要一双发现它的眼睛。真正美的东西,进入俗世,慢慢就会成为众人追捧之物,久而久之,便成了庸俗。”
池韫看着他,目光含笑:“而你,就有一双发现它的眼睛,可是没有勇气把它带到人们面前。你盼着别人,透过低贱的身份,看到你纯然的内心,当你被他们否定,不是想办法得到认可,而是让愤怒主宰,杀掉这些自己认为不配感知美的人。”
她的笑收了起来,冷淡而视:“明明期盼着别人的认可,却摆出一副你们没有资格的样子。你说,你是不是欺软怕硬?”
花农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目光终于有了迷茫。
“杀人,其实没什么意思。”池韫幽幽道,“消灭肉体,有什么趣味?刀子一划,就变成了一堆死肉。那些粗俗不堪的屠夫,就是个中佼佼者。你不是自认清高吗?活成这个样子,也不过是个人肉屠夫,哪来的美?”
“从精神上消灭一个人,那才有意思。让他以你的喜为喜,以你的哀为哀,为你的遭遇而悲痛,因你的才华而叹息。他所看到的美,是你赋予的,他处世的人格,也是你所建立的。当你喜欢他的时候,可以让他体会世上所有的美好,但你厌恶他的时候,就让他感知最彻骨的绝望。这,才叫主宰。”池韫偏过头,看着呆坐着的池妤,“是不是,二妹?”
池妤傻傻地与她对视,甚至连掩鼻的动作都忘了。
随后,她看到刚才还木然无波的花农开始颤抖,眼皮剧烈抖动,牙齿格格作响,突然张嘴“噗”地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了下去。
她……活活把人给说死了!
池妤眼睛大睁,“哇”一声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