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纪在白云观一直等到午时已过,也没有见到那位神秘的龙襄先生,因此龙先生还派来了一名书吏携亲笔信表示歉意,据说是突然有了紧急公务,一时脱不开身。龙儿也再三表达了歉意。
返回瑞来客栈途中,郑纪回想今天的神奇遭遇,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有些蹊跷,龙儿神秘的身份,游览中途出现的那位美丽的少女,还有那位白面无须的管家,一切都指向了紫禁城的方向。这样的发现让他忐忑不安,一路上他神不守舍,显得神不守舍。
进了西便门,马车很快就到了南城根,远远看见了瑞来客栈高高挂起的招牌。来到客栈的门口,还没来得及下车,院子里面突然呼啦啦涌出一群人,把郑纪几人吓了一跳,正待询问,忽听大门里报喜锣一片声响,几个街混子手里拿着喜帖闯了进来嚷道:“是郑纪公子么?恭喜您高中了!”
听得这一声报,郑纪急忙起身下车,忽然觉得心慌腿软,眼一花又跌坐在马车的坐椅上。郑爽高兴得一下子就窜了下去,大声招呼店家:“掌柜的,快拿酒来,给我家二少爷贺喜!”
陪着郑纪回来的俞大猷走上前,搀扶浑身发软的郑纪下了车,用手扳着他的肩头说道:“郑先生,今日蟾宫折桂,可喜可贺呀!”
“多谢志辅贤弟!同喜,同喜!”郑纪抱拳答道。
他好容易才稳住心神,勉强站稳了身子,不过小腿肚还在打颤。郑纪心中暗道一声:“惭愧!还真是失态,这养气功夫不到位啊。太丢人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店小二三步并两步上前来叩头,口里说道:“郑公子,小的给你叩喜了!”
郑纪这下子才完全从如醉如痴中清醒过来,忙挽起店小二,说道:“喜,大家都喜!这段时间承蒙诸位照顾,切不可行此大礼。”来报喜的报子们都等了大半天,早在一旁嚷着:“恭喜新科进士!请老爷赏酒钱!”
俞大猷哈哈一笑,顺手从身上摸出十几个银元递了过去,说:“赏给你们的,大家乐去吧!”那打头的摘下毡帽接了赏银,带着混儿们欢天喜地地去了。
等郑纪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客栈。伙计们早已将菜蔬摆布停当,大家安席就座,仍是郑纪坐了上面,俞大猷、店掌柜打横儿坐下,郑爽在下头把盏。酒过三巡,平静下来的郑纪脸上容光焕发,突然想起一直没看见林俊,便问:“掌柜的,林公子呢,他中了吗?“
掌柜的尴尬的笑了笑,努努嘴,用手指指楼上的房间,答:“林公子中午就回来了,一直躲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恐怕是落榜了”正说着,楼上房门吱呀一响,神情憔悴的林俊从房走了出来,郑纪抢上几步迎了上去,执住他的手唤道:“朝宗贤弟,你”
林俊勉强挤出个笑容,抱拳说道:“恭喜伯达兄!啥都别说了,这点挫折小弟还承受得住。”看了一眼酒席,又说道,”说实话,刚刚知道自己落榜时,确实有些受不了,感觉到这天都要塌下来了。呵呵,现在总算缓过来了。郑大哥既已中了,这是大喜事,在下倒要盘桓几日,大家高兴高兴再说。来!在下借花献佛,先敬郑兄得偿所愿!”说罢,一饮而尽。
郑纪笑道:“朝宗贤弟的道德文章,名满天下,何妨再等一科,那是必中无疑的!”林俊嗫嚅几下,把玩着酒盏不语,瞥见旁座的俞大猷低着头抿嘴而笑,遂问道:“俞大郎,你笑啥?”俞大猷见问,忙说:“我以为郑先生说的甚是。朝宗兄再等一科,又有何妨?正好去我那里住一段日子,也好让我这个妹夫做个东,尽尽地主之谊。”
“也好!亲戚之间是该多走动一下。”林俊道,“伯达兄乃是否极泰来,我原料他今科是必中的,本以为他的文章犯了禁忌,等了这几日不见消息,以为也罢了,不想还是料准了,倒去了我一件心事。说到文章道德,小弟十分惭愧,关键时刻不敢直抒其意,投机取巧,反倒让人贻笑大方。罢了,事已至此,我也不去想它了。”
俞大猷笑道:“朝宗这话说的不合适,这科举考试么,无非仍是步步行来,步步蹉跌,哪一次不是一家欢乐,一家愁。谁又说得清?”
众人听了这话,不禁心有戚戚焉,神色肃然。郑爽在旁一边执壶斟酒,一边瞧自家公子,见他是满面春色见林俊虽神色泰然,眉宇之中不免黯然,心想:“果然一个手舞足蹈,一个步步蹉跌!这世上的事谁又说得清?”
却听俞大猷又道:“其实朝宗兄不必急于归乡,就住在我那里苦读几年,我这边离太学又近,你可以去太学报名补习,愚以为必会有些机遇的。”
“朝宗,俞大郎说的对!”郑纪闻言也忙说,”你就再等一科罢!今秋还有第二届公务员考试,凭借贤弟的实力应该是手到擒来,说不定也是机会。现在有明文规定,公务员同样可以锁厅参加科举。”
林俊眼睛一亮,思索了片刻,缓缓举酒,一饮而尽,笑道:“不错!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许考公务员是个机会,最多去海外工作几年,听说待遇还非常不错,行,小弟听你们的!”
众人见他想开了,也觉得高兴。酒宴的气氛更加热烈
夏至将近,刚交五鼓,齐王府里已经蒙蒙发亮。掌灯的小太监们挨次吹熄了悬在宫前和巷子过道里的灯,守夜的太监也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回房睡觉去了。
话说齐王这个宠妹狂人,为了妹妹的事也算是够拼的了,昨日在内阁与李东阳等人吵了整整一天,甚至连白云观都没有时间去。在他的坚持下,内阁只好妥协,包括宗人府,迫于齐王的压力,算是初步达成了今后皇室嫁女办法。新的办法规定:凡遇皇室或宗室嫁女,嫁出去的公主或郡主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驸马有权放弃自己的爵位和俸禄,参加科举出仕,如果不做官,也可以参加商业活动,前提是只享受驸马的称谓,放弃皇室对驸马家族的恩赏。
虽说具体的条款过段日子才能正式形成文件公告,但朱厚炜能做到这点,他的心中很是畅快,一大早便起身至王府花园练功。他穿着紧身衣袄,来了隔壁的小院,唤上朱载康,刚转出东门,却见永安公主迎面走来,便笑道:“永安,怎么起的这么早?呵呵,昨晚上看来一夜没有睡好。我家的才女竟也有全军覆没之时!以后可敢再小觑天下之士否?”
永安公主见到二哥,立刻笑魇如花,她一边施礼请安,一边娇嗔道:“二哥,你就别取笑我了!小妹要不是仗着你教我的几个绝对,岂敢在真正的才子面前放肆,嘻嘻,败了咱也欢喜!我只是个女流,哪里真想当劳什子的才女。哎,小妹现在也长大了,总不能老给二哥添麻烦,这些年你宠着我,受了不少委屈。小妹都铭记在心!母后既然让小妹嫁人,那便嫁人,只不过这驸马要小妹自己选。”说到这里,永安公主眼睛有些泛红。
“傻丫头,你是我的妹妹,哥不疼你,谁疼你?”朱厚炜怜惜拍拍她的胳膊,又笑着回身对大宝道,“大宝,你去将昨日郑先生写的那张条幅拿来。呵呵,我看啊!你们郎有情,妾有意的,二哥也看好你们。就成全了你的一段好姻缘。”
朱载康方答应一声“是”,早有小太监飞跑进去取了出来。永安公主不解其意,接过纸卷展开看时,却是郑纪写的那副对联,心中不由一动,脸上泛起红晕,她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审视这龙飞凤舞的草书。朱厚炜见了咧嘴一笑,早带着朱载康往后边去了。
这一天正是夏至,却是一个闷沉沉的阴天。云层压得低低的。海子边的柳树枝儿一动不动直垂水面,街衢上叫卖果子的摊贩也一改平日宽亮而富有弹性的嗓门,有气无力地喊着“香丝儿麻糖哩”,
“谁要贴饼油条麻花儿啰”。
睡了午觉起来,朱载康先去慈安宫给张太后请过安,陪着她寒暄了一会儿,便借口要上课告辞出来。按照老规矩,他带了几名小侍卫,准备去外面逛逛,谁知还没有走出东宫,就看见永安公主等在前面。朱载康笑了笑,心领神会的陪着姑姑登上了马车,从神武门悄悄出宫,往西直门驶去。
为了不引人关注,马车很快转入小巷到了俞府的后宅,这里有个便门,这里的俞大猷早已经等候在了这里。因为太子经常来,有几个便衣侍卫就住在这里帮助照应,所以不需惊动这府中其他的人,便可直入后宅内院。
这座宅子是俞大猷上破获罗教案,正德皇帝知道后,一高兴御赐的宅子,这以前本是一座侯府,赐下来时有些年久失修,正德皇帝好事做到底,一道圣旨,工部马上派人重新整修了一下,经过装修后很是气派。
俞府后院有个不小的后花园,足足有十几亩地。几座高低不等的凉亭散布在池水四周,极是错落有致,当中有一座压水拱桥直通池心。从玲珑剔透的假山绕过去,再经一曲折的石桥便到书房。
那一日庆贺郑纪科举高中的酒宴后,在俞大猷的盛情邀请下,郑纪和林俊都从瑞来客栈搬出来,暂时都住在了这里,一个是在等廷试后安排官职,另一个是打算参加今年的公务员考试,反正各有打算。几个人行至桥上,就听到从书房内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
一缕缕幽香在这山亭水石中飘荡,真使人有如走入仙境之感。走在前面的永安公主止了步,三人站在桥上手扶石栏静聆琴音。那琴声时紧时慢,挑拨勾画,也说不清其中是个什么滋味。时而使人觉得飘飘欲仙,有凌空乘云之感时而又觉得似有压在心头、排挤不出的郁闷时而又使人感到如乍开闷笼般的轻松反复咏叹余味无穷,但觉这闷沉沉的天气里,胸中浊气一扫而空。
俞大猷听了一阵,忽轻轻碰了一下朱载康衣袖,朝永安公主努努嘴。朱载康回头看他时,他正朝永安公主咧嘴儿傻笑。朱载康见永安公主已经听得入迷,呆呆的若有所思,便低声问道:“小姑姑,你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的问话,让沉浸在音乐中的永安公主猛地一惊,有些失态地啐了一口“要你管”,红了脸嘀咕道:“听琴呗,能有什么想头?”
朱载康从未见过小姑姑这副小女子的模样,在他的心目中,这位姑姑和娘亲徐芊芊一样,那都是妥妥的”女汉子”。他哪懂得这些少女怀春的心思,倒觉诧异。旁边的俞大猷却笑道:“龙儿不必问,这是上有的。注脚也有,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龙姑娘你说是么?”
永安公主红了脸啐道:“俞大郎,你这臭小子讨打!敢教唆皇太子打趣人,看我回去不告诉我二哥!揍不死你。”说罢,照着俞大猷飞起一脚,俞大猷一侧身躲到了树后,脸上还带着促狭的笑容。更让永安公主又羞又怒。
这下子动静有点大,郑纪听得窗外嘁嘁喳喳的人声,便住琴息香,站起身推开窗户笑道:“怪不得琴声有异,弦乖音谬,原来有人偷听,快请进屋来吧!”
相处了一段日子,都是年轻人大家也随意了很多,早已没有那么多讲究,相互拱拱手算是见了礼,只不过面对永安公主的时候,郑纪倒是显得格外的恭敬,一板一眼的显得很是规矩。永安公主红着脸福了福,调侃道:“郑先生,今日聚会要是对对子输了,不会再来一句为小人与女子难养吧?”
朱载康和俞大猷闻言大笑,郑纪脸臊得通红,连道“惭愧惭愧!学生不敢”,一时间手脚无措。见到他尴尬的样子,朱载康收住笑,岔开话题问道:“郑先生方才奏的什么曲子,我竟没听过这么好的琴!”
郑纪这才吁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朱载康,抹一把冷汗笑道:“龙公子见笑了,什么好听,音无哀乐,听者有心,弹者何意呢!”一句话说得三人都笑了起来,各自心里想的却不一样。
“咦!”俞大猷问道,“朝宗兄呢,怎么不在家里?”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