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理了理思绪,从容道:“如今三国倶是新立,生机勃勃。鼎立之势已成,以国力看,伪齐最强、大周次之、南陈最弱。如此情势下,我大周如要拓土开疆,只余两途:一是内修军政,使国力越强,强国自然能灭了弱国;二是等待他国内乱,无暇外顾,我等自然能乘虚而入。”
赵开顿了顿,看宇文护听得认真,崔氏兄妹也如饮醇酒,续道:“那伪齐与南陈倶有内乱,对我大周自然是好事。不过,依小子看来,这个内乱只是外相,短期内反而更加强盛。不是我大周可伺机攻伐的最佳时候。”
宇文护有些动容,问道:“你这个说法,倒不是死读书的酸儒之见,孤听得入耳。你且说说,为何内乱反而更加强盛呢?”
赵开道:“小子只是依据耳闻胡乱推理的,做不得准,丞相大人见问,小子便放肆了。”
宇文护挥挥手,示意并不介怀。
赵开道:“先讲南朝,小子听闻那伪帝陈蒨跟随陈霸先多年,在军中深有威望,否则也不会以从子身份被推举上位。而陈昌在我大周囚禁多年,南人将臣谁还得其恩惠?他虽有太子名分,即使安然回到建康,恐怕也难掀风浪。
如今这唯一的太子溺亡,陈蒨伪帝就名正言顺了,更能号召群臣。小子以为,这等于是南陈消除了不安定的隐患,上下齐心,更易抵抗外敌,丞相以为然否?”
宇文护沉思不语。崔仲方兄妹却是眼内颇为惊喜,足见赵开的分析很得他们认可。
赵开续道:“再说伪齐。听闻那新帝高殷年方十五,还是个口吃的,如何威伏群臣?而他几位叔叔高演等人,却是常年领军,据说本事不小。如今当了大丞相,把持朝政,看似内乱,实则更易笼络群臣,共抵我大周军锋。所以小子认为,此时亦不是攻齐的好时机。”
宇文护长叹一声,道:“赵家儿郎,见识不凡。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赵开道:“遣使交好,徐徐图之。伺其内乱,一举可得。”
宇文护不置可否,笑眯眯地道:“孤再问你,如今主上病疴难返,已有属意让鲁国公践祚,让孤的四弟做大周皇帝,你以为如何?”
赵开内心一喜,复又一叹。看来宇文毓终究没能熬过去,马上就要归天了,已立了遗诏要传位给宇文邕。皇家大事宇文护拿来问他赵开,究竟是何居心?
赵开惊惶拜倒在地,颤声道:“此乃丞相大人家事,赵开岂可妄言?”
宇文护哈哈大笑,极为愉快,道:“起来罢,难为你小子了。当年我受叔父托孤,军中多有不服,中山公于谨就是替孤说了一句‘此乃家事’,军中才无异言。你说出这个话,倒是叫孤好不怀念当年艰难。”
赵开高声谢过,站起来后道:“丞相大人公忠体国,自然得道多助,逢凶化吉。”
宇文护斜睨赵开一眼,叹息道:“公忠体国,得道多助么?凭你这句话,孤保你此生无忧!”
赵开一阵反胃,暗忖自己为了保条小命,如此逢迎拍马杀父仇人,传出去必然为士人不齿。脸上却是大喜之色,作揖道:“小子谢过丞相!”
宇文护说过就算,指指赵开那幅《鹊桥仙》字轴,道:“此曲写得倒是情真意切。孤仅有一个亲生女儿,早早许给了苏护那糊涂书生。现在身边就只有琬儿这个掌上明珠,当真舍不得她受了委屈。”
崔琬眼圈微红,拉着宇文护的手摇晃,道:“阿耶,琬儿不嫁哩,时常陪着您。”
宇文护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轻轻拍了拍崔琬的手臂,任她拉着,转头对赵开道:“孤且问你,孤要你只娶琬儿一人,你可做得到?”
崔仲方兄妹身躯一震,齐齐向赵开看来。
赵开也不扭捏,肃容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赵开若能得公主垂爱,必不负卿卿意。”
崔琬眼内神光熠熠,缓缓低下头去,内心想:若能如此,便是陪他一死,也是值了。
宇文护脸上也有喜色,笑道:“好一个愿得一人心。谦之,是叫谦之罢,哈哈,老夫放心了。”
赵开却道:“丞相、琬儿容禀,我府上有个通房丫头,这几年对我不离不弃,小子之前依然允诺给她一个名分,这却不能食言。”
宇文护一拍桌案,骂道:“竖子眼里还有老夫么,如何这等前言不搭后语,戏弄于孤?”
赵开脖子一梗,便欲回话。
崔琬急急拉着宇文护的手掌,嗔道:“阿耶你吓着琬儿呢!赵郎府上那丫头我见过,就是手脚勤快,却长得丑陋,此等忠义奴婢琬儿也是喜欢呢。做个通房丫头又有何妨?”
宇文护哪里不知崔琬的回护,似笑非笑地看看他们,叹了口气:“你以为老夫不知谢嫣然其人么?这小子被老夫威吓,依然不改初衷,倒也不算坏。也罢,且随你。我宇文护的女儿,谁也欺负不了去!”
崔琬流下泪来。从宇文护背后走出,来到赵开面前,使个眼色,并排站在一起,一齐向宇文护躬身跪拜,这回行的却是拜见父母之礼。
为了琬儿,赵开这礼倒是行的心甘情愿。
只是赵开心底有些恍惚,如今有了这层关系,日后报仇之时,不知可曾下得了手?
宇文护坦然受之,老怀大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