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杜中宵猛地站了起来,道:“那张旧的借据在哪里?可带在身边?”
易理道:“在身边。此次员外派小的去襄州,明言御史台派了人在叶县查此案,小的为防意外,特地把证物带了在身。”说着,从怀里取了一张借据出来。
方平带着易理回来,并没有审讯,只是押在了台狱里。所以这个时候,易理才拿了出来。
杜中宵接过借据,仔细观看。到底是在地方多年任职的人,看得出来是叶县统一印制的格式,面写明年月,白正然从简员外的铺子借了一百贯足,一年之后付清,利息二十贯足。
书铺有公正功能,他们的借据、合同、契约之类,都是用的从官府买来的契纸,相当于官府收了印花锐。这些契纸数目清楚,理论每一张都有登记,并不会混肴。不过简家有人在县衙为吏,想来有办法弄到空白契纸,实际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仔细看过无误,杜中宵把契纸收了起来,吩咐官员唤进来一个书吏,仔细审问易理。当时是在什么时间、什么样的情况下白正然借钱,当时情形如何。后来又是什么时候改换借据,之后发生什么,问得非常详细,锱铢必较。现在只有易理的口供,当然是问得越详细越好。
一切问得清楚,让易理在状纸画押,杜中宵道:“此事你不是主犯,犯的也不是重罪,如果能帮朝廷审理了这案子,可以免你无罪。这些日子先关在台狱里,听候吩咐。”
说完,命人把易理重新押回台狱,吩咐仔细看管。如果他出了意外,定然问罪。
出了台狱,杜中宵对方平道:“你立即回叶县,与简成商议,两人留在那里,惑人耳目。等到我奏之后,朝廷做了决断,再让你们两人回来。”
诸般吩咐罢了,杜中宵回到了自己的官厅,闭目思索。这件案子文书做得太过漂亮,自己接到白先状纸后,其实并不抱多大希望。派简成和方平两人去叶县,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倒是没有想到,方平就真地有这样运气,一下就撞到易理,问出原委,带回了京城。
叶县那种地方,这些年随着铁监发展,几年就变一个样子。像白家这种案子,必然不少,只是天下没多少人有白先的毅力,能一直告到御史台来。
此案奏,有几个方面,杜中宵要仔细思索。一个是冤假错案,当然要重新审理。只要有易理提供的口供,交予京西路重审就可以了。再一个是白先一直告状,为父审冤,朝廷当予以表彰,以劝导世人尽孝。还有一个,这件案子,除开白先坚持告状的因素,其实并不算什么大案。这样的事情别说叶县,许多地方可能都会有。借着这件案子,能够清理一下柏亭监混乱的现状,应该是更大的事。
这三个因素,奏时以哪个为主,杜中宵要做出选择。想了许久,杜中宵站起身来,在案后来回踱步,最后决定,还是以柏亭监的混乱为主要因由奏。
自从建立铁监,实际就拉开了大宋工业化的序幕。过程怎样,结果如何,杜中宵并不知道。随着工业化的进行,与历史的欧洲工业化过程必然会有相似的地方,但也必然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中国足够大,有庞大的市场,而外部市场不足,初期必然以满足内部市场为主。这一点与历史的欧洲不同,具体过程如何,杜中宵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必然有其客观规律,违背了客观规律,哪怕得意一时,慢慢终究还是会改过来。
杜中宵知道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两者之间的主次、联系,但却不知道事实会如何演化。他的选择,就是先建立铁监,让他们主动去与制度发生关系,慢慢改变整个社会。河曲路三年多,想的已经与最初铁监时不一样了。要不要借着这个案子,重新梳理铁监的现状,杜中宵一时委决不下。
客观地说,现在由朝廷掌握铁监等关乎天下民生的大厂,同时哺育柏亭监治下的小厂,效果还是不错的。这几年铁监发展得很快,柏亭监的各种小工厂如雨后春笋,欣欣向荣。但由于官府管治不严,人力也不足,同时产生了各种各样的乱象,白家的案子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现在国内市场远没有统一,社会对柏亭监的各种产品需求无限,到处都是机会。简员外之所以不惜杀人,也要夺取白家的土地,便是表现。不管白家种地一年能够赚多少钱,跟开工厂相比,不值一提。
社会层的富丽堂皇,往往凝聚着社会下层的血泪。层越是金碧辉煌,下层可能过得越是凄惨无限。便如白家一案,如果从发展工业,发展资本主义关系的角度,简员外作为新生的资本家,好似是应该得到鼓励和保护。但从平凡的白家来说,当然应该严惩。
一个国家的繁荣富强,与底层民众的生活幸福,两者的结合点在哪里?应该如何结合?杜中宵不知道,本来他也不想知道。现在这件案子,却让他不得不考虑,到底应该怎样做才对。
白家一案或许很简单,但对杜中宵来说,却有许多其他意义。到底应该怎么处置,朝廷应该如何应对,实在包含太多内容。这一件案子,当理清杜中宵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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