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完最后一个丫头,王婶敏锐的瞳孔一缩,扬声喊道,“红烧肉怎么少了一碗,被谁端走了!”
王婶洪亮的声音响动狭窄的小院。
灶屋里走出一个女人,身段纤细,穿着一身精致的绸缎袄裙,与身边粗布短打、满头汗水的忙碌人群截然不同。
凉意刺骨的初春,赵爱华拿着把绣花折扇掩鼻出来,矫情的避着人,生怕沾染上一丝半点的油腥,污染了自己的衣裳。
“什么东西,捧高踩低的贱/人,我可是家里的主子,也敢指使我干活。”
赵爱华瞪了灶屋里的某人一眼,骂骂咧咧的往外去,一双斜长的眼睛说不尽的尖酸,细细的腰肢扭的如同风中柳絮般轻狂。
“你去哪儿,老太爷让你帮着干活,还有好多菜没洗呢。”王婶喊住了赵爱华。
赵爱华回头瞥了王婶一眼,牙齿轻咬,右嘴角冷冷扯了一下。
“老二的欢迎宴关我屁事,老大媳妇老二媳妇都在外面体体面面的招待客人,单打发我跟着你们这群下人干粗活,当我是个见不得人的?谁爱洗谁洗,我回屋睡觉了。”
赵爱华满脸怨气的消失在小院。
王婶没有理她,听灶屋传来声音,炖猪蹄好了,又忙指挥着丫头们上菜。
何令珍溜进小院也没人注意,一个婆子正打开蒸笼盖,灼湿的蒸气喷薄而出,带出扑鼻的肉香。
一碗碗粉蒸肉诱惑着他肚子里的馋虫,顺势发出咕噜的声响。
婆子笑眯眯的边用帕子将粉蒸肉从蒸笼上端下来,边道,“四少爷,这是才从后院过来?早饭都没吃吧,这会肯定饿了。”
说着拿了干净碗筷来给他夹了几片粉蒸肉,又打开下一层蒸笼夹了两片夹砂肉,每一层蒸笼的菜都夹了点。
何令珍抱着碗坐在角落的小木凳上吃着,不时瞧着小院中人吆来喝去,进进出出。
突然,所有人闭上嘴安静了下来,嘈杂了一上午的宅子似乎被人施了仙术。
他知道马上就要开席了。
从西侧游廊走到二门门上,正好能将正院和前院的情景都看的清楚。
正院之中,主桌上的何家老太爷站起了身。
斑白的两鬓流淌着岁月的痕迹,脸上的沟壑深刻而慈祥,目光炯炯,精神矍铄,脊背笔挺的如同一棵苍松。
老太爷心情很好,脸颊微微泛着激动的红色,拉住右手边二儿子的手,紧紧握着。
今日的欢迎宴便是为他的二儿子准备的。
“感谢诸位今日前来小儿的欢迎宴,小儿日本留学七载,远遁他乡,孤寥无依,无亲人在身边照料支持,完全依靠着自己,勤勉奋发,从不曾懈怠气馁。现在完成学业平安归来,老朽倍感欣慰。老朽敬诸位一杯。”
老太爷嗓音恢弘,中气十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兴奋的红晕越发明艳。
一句句夸赞、讨好之声源源不断的响起,附和着老太爷的骄傲和欣慰,安静下来的院落瞬间又热闹起来。
何令珍靠着二门,直直望着主桌的热闹,猛然与一道视线对上。
身体下意识打了个激灵,眼珠一转挪开了视线,没有瞧见那道目光中的失落。
那道目光源自今日的主角,刚刚留学归来的何家二爷何仲亨,他的父亲。
二爷穿着一身西装,与满院长袍马褂、留着长辫的人截然不同,油亮乌黑的短发三七分,露出光洁的的额头,倍显精神。
何家二爷是他的父亲,他却是不久前才认识这个人。
在他还未出生时,父亲就离开家远赴日本,在他短短的七年人生里,这个本该最亲近的人,却也是最陌生的人。
他还不曾叫过一声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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