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如纪无情的安排。车马在湟中城外的村庄停驻的夜里,风茗从绳子中挣脱,在看似无人发现的情况下偷走无秋,跑了出去。
她三天滴水未进,又为蛊虫所累,动作简直迟钝得可怜。纪无情制止了准备去追逐的教众,让他们不必去管,半合着眼的神情慵怠得就像在看一场毫无悬念,无聊至极的围猎游戏。
“去吧,”他催促一旁的玄霏,“再迟一些,就只能给她收尸了。”
“您不想知道她把您的剑法练到什么程度了吗?”
破天荒地,玄霏居然反算计起他来。纪无情哼笑一声,问:“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
玄霏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站在原地,满眼都是直白又固执的请求。纪无情被他直勾勾地盯着,从他这副表情里看出一点久违的熟悉。他想起来,自从他把玄霏带回魔教,但凡他想要点什么,就会对他露出这种眼神。从前是想下山去玩,或者要他多陪他一会,现在,居然把这样子用在这种事上。
“你真要我一起去?”纪无情看破了他的心思,不禁讽刺地发笑,真不知他哪来的信心觉得风茗能在自己这讨个好印象,“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玄霏眼中泛起疑惑,不知他何出此言。纪无情有点受不了他再这样盯着自己,站起来,和他一起走出营帐。
他们各骑了匹马,在游隼的指引下来到数百米外的一片荒僻空地。空地边有座稍高的土丘,他们走到那去,借着月光的照耀,把下方的动静一览无余。
“看见了?”纪无情悠闲地点评,“连她拿了那柄剑都能有这等本事。”
玄霏看着不远处,正在与那人傀厮杀的风茗,无心在意纪无情对他的揶揄。她完完全全落在下风,浑身解数用尽也只能勉强护住命脉,不时被那人傀在四肢和背后留下伤口,鲜血在月光下飞溅。
那人傀神出鬼没,总是在出招后的下一瞬忽然消失,再从附近的阴影中跳出来伤人。玄霏暗自忖度,对他来说,那也能算得上是个足够棘手的对手。
抛开这原因,玄霏后知后觉,风茗的表现已经可以说是优异了。纪无情看得也很认真,且眼中浮着暧昧不清的深沉情绪,玄霏猜测这是因为风茗驱使的剑法与他们的略有不同。
“这是长晴教她的掌法,”他看着她又被那影子一刀划破右臂,她把无秋换到左手继续抵抗,“……反手剑。”
看着她把自己的剑法和长晴的功夫融汇在一起,这使纪无情感觉非常怪异。随即,他把这股怪异和其他不愉快的心绪压在心底,看着不远处的场面调笑道:“她要死了。”
风茗快要被人傀杀死,但是她自己加速了这过程。她在人傀的兵器捅进她腹间时用肌肉撕裂的右手抓住了他,左手抓着无秋反捅进他胸口,并用身体的重量压住剑身,以背后血花喷涌的代价,使他一时无法挣脱。
玄霏并没有听从他的言外之意,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前去救援。他们都看得见,风茗正在用她血肉模糊的右手去扯下人傀蒙住眼睛的黑布。她做到了,反应也一如纪无情预料的精彩。
她当即就把扎在人傀身上的无秋拔了出来,扔在一旁,只有她自己还被他的匕首捅个对穿。她不顾利刃在肌体里滑动,跪伏在他身上,颤抖着双手捧住他的脸,边吐着血边用破碎的声音叫他的名字。纪无情往旁看了一眼,失望地发现,玄霏的表情一点波动都没有。
他们再不干预,祭司的安排就会落空。一旦风茗被这人傀撕成碎片,纪无情自己可也没什么好下场。他正要再催催好像看呆了的玄霏,却惊见,本该湮灭了一切感知和记忆的人傀不但散去了他手中似是以灵力凝聚成型的兵器,还缓缓抬起手,触碰上风茗的面颊。风茗抓住那只手,贴在脸上,寂静的荒林中顿时响起她惊惶至极的呼唤。
绝无可能会有这样的异变。与此同时,纪无情感到他体内的那些蛊咒有了莫名其妙的反应,骤然涌起的不详预感让他满背森寒。无暇顾及其他,他飞身而上,拎着风茗的后领,在轰然飘散的黑色烟尘扑了她满脸之前带她远离爆裂中心。
纪无情在瞬息之间撤到安全地方。他把手中彻底呆滞的风茗扔到一边,看看还愣在土丘上的玄霏,再把视线转向她。
风茗愣愣地站着,望着先前那片空地,脑中还是片刻之前霁星对她露出的微笑。他干净温柔的眼睛,冰凉的手,嗡动的嘴唇,好像有话要对她说,可是忽然,他的身体如烟尘飘散,一阵天旋地转后,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
“看什么看。”
纪无情看着她的样子发笑,她眼中的愤怒稀薄而无力,配上那脆弱的眼泪,真是滑稽极了。
“不明白怎么回事吗?”他笑着,好心地为她解释,“他死了,你亲手杀的。”
她看看自己的双手,再看看掉在空地上的剑,表情顿时崩溃得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了。纪无情好整以暇地仰头看看月亮,等着玄霏过来会和。没过一会,他手边的女孩终于不再用让他厌烦的惶惑表情四处张望。玄霏牵着马走过来时,她正好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带上她走吧,”他悠闲地吩咐,“直接回总坛,不必进湟中了。”
玄霏看看她满身的血液和伤痕,有点无从下手。他先把她翻了个面,惊讶地看到她一侧脸颊正在溃烂,皮肉不知被什么腐蚀,隐约快能看见森白的颧骨。他看向她的双手,掌心处也有同样的伤口。
纪无情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他,还颇有些舍不得这件跟了他许久的外衣,当了这一回裹尸布,肯定是不能再穿了。他看到风茗的伤,不屑地笑了笑:“她碰了那人傀,自然就会这样。”
玄霏接过他的斗篷,把风茗整个裹起来,绑在他那匹马的马鞍上,和纪无情一同回去。
“那人傀呢?”
玄霏转头问纪无情,说完就继续看着前方的道路,尽量不把注意力放在眼底余光看到的,裹在斗篷中的人身上。
“死了,”纪无情为祭司受到了一点无法挽回的损失感到愉悦,“你没看见尸体都成灰了么。”
玄霏默然地点点头,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把风茗身上那些伤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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