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为何要在意妾身的姓名,”初蝶叹息着反问,“初蝶只是莳花馆的初蝶。”
“莳花馆的初蝶很快就要死了,”玄霏饮下杯中冷酒,这与他在总坛喝过的酒味道不同,别有风味,“你若愿意在这名下死去,也随你。”
初蝶似是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丝毫不惧于他的威慑。
“初蝶就是初蝶,”她说得平淡,仿佛所说的是别人的事,“初蝶本姓谢,十三岁那年,父亲为前朝奸臣构陷,从京师贬至西宁,从此家道中落。第二年,另有一道旨意,说谢家不满贬谪,意欲谋反,全族上下四十七口,男丁充军,女眷从妓。初蝶以才色悦人,被莳花馆的鸨母看得起,在此苟活至今。”
“公子与初蝶见过的男人皆不同,”她颔首低眉,为玄霏添上一杯酒,“能死在公子这样的侠客手下,是初蝶的幸事。”
“你听到他说的,我是魔教的人。”
“初蝶不懂什么魔教。初蝶只知,公子杀了陈峰平那淫贼,便是初蝶的恩人。”
“仅仅杀了他一个,就足够做你的恩人?”
初蝶提着银壶的动作一滞,片刻的呆愣后,她把酒壶轻放下,浅浅地笑出来。
“除了为初蝶杀人,公子还能给初蝶什么?”
“我若让你做回谢初蝶,你当如何报答我。”
“若果真如此,初蝶定将对公子百依百顺,唯命是从呢。”
玄霏看着她的低顺神情,不禁也露出点轻微笑意,“你看起来并不相信。”
初蝶回以微笑,“初蝶只是不敢相信,自雪山远道而来的魔教,竟能袭杀当朝帝王。”
“魔教无意参与中原朝廷的纷争。不过,与其假他人之手,不如亲自复仇来得痛快,”玄霏凝视她的双眼,如愿在看到她掩饰的假笑之后看到其他的复杂心绪,“你应当听说过,前几日群芳居突燃大火之事。”
初蝶一贯平静如死水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她难掩震惊地看向玄霏,那场一夜之间烧死数十条人命的诡异大火竟然是魔教所为。
“群芳居重建完毕之后,很快就会换个牌匾重新开业,”玄霏看她的神色,知道她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另外,若是一切顺利,莳花馆的主事之人也要换了。”
初蝶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事,只要说出半个不字,定将命丧当场。哪怕魔教听起来行事狠辣,无论要她去做什么事,总也比在此处日复一日地在皮肉生意中卖笑求辱要好。她顿时做了决定,从坐席中起身,后退几步,对玄霏跪地叩拜。
“但求公子救初蝶于水火之中,初蝶愿为魔教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玄霏满意她的识时务。要是她蠢笨,自己就不得不杀人灭口,不但有些遗憾,先前那番口舌也都成了白费,若是让青旖或是师父他们知道,少不了还要嘲笑他几句。他从衣襟里拿出一粒包裹在油纸中的小药丸,弹到她手边。
初蝶没有等到他的首肯,只觉有个东西砸到手上。她微微抬头,看到一枚小球滚落到眼前。
“吃了。”
她连忙跪坐起,剥开油纸,没有一丝犹豫地把那枚血红色药丸吞入腹中。
“从今日起,你永远不可违背我的命令,否则你会死得比在这妓院终老一生更凄惨万倍。”
玄霏的话语让被她吞入体内的血咒生效。初蝶强忍着心脏被无数股奇异力量包裹交缠的恐惧,浑身颤抖着重新跪到。
“是……大人。”
“明日陈峰平的尸首被发现后,你知道该怎么说。”
“是。李庆喝醉了酒,强闯冷晖阁,与陈峰平起了争斗,陈峰平不敌,被他扭断脖颈而死,他被吓醒了酒,带着尸体逃脱,意欲潜逃。”
玄霏点头,接着问:“若是有人问起可还有另一人在场,你如何作答?”
初蝶凝神思索,回道:“陈峰平不可能与第二个人同来,始终只有他们两人来过冷晖阁。”
“李庆不可能轻易认罪,他要是一口咬定,你很难辩驳。”
初蝶脸色苍白地点点头,“该如何应对,请大人指点。”
“我给你画一张画像。官府来盘查的时候,你便告诉按察使,是画中人来过。”
初蝶连忙起身,为他拿来笔墨。玄霏下笔如飞,不多时便画好了血蔷薇的画像。
“是个女子?”初蝶讶异地问,随即反应过来,“是了,这傍晚我在阁楼上曾看到她出现,以为她是鸨母派来的人,或是其他院里的姑娘,有事要见我,但我忙着准备见陈峰平,就没有下楼迎接,也不知她来这院中干什么。”
初蝶跪坐在一旁,冷汗已浸湿满背衣衫。这画中人定是魔教中人,魔教怕是已暗通官府,画这人是要官家明白,此事实为江湖纷争,要官府不要插手。然而李陈两家经商为主,少有人习武出名,况且又早有利益纠葛,这又不那么像江湖中事。何况一旦通报官府,官府就无法轻易隐瞒事态,总要找个嫌犯出来顶罪。莳花馆的鸨母应是要做这替死鬼,而李庆看似从中撇清,陈家却因此和李家结下血债,日后两家若是争斗,定将两败俱伤,对魔教更是大好。
“你知道就好。”
玄霏说完,起身准备离开。初蝶惴惴不安地起身相送,却被他抬手止住。
“做你该做的事。”
初蝶惊惶地低低应了一声,回到案前,记住那张画像的每一处细节,又照着画了几遍,确保万无一失之后,赶紧将纸页焚尽成灰。
她惊魂未定地躺在床帐里,一夜未眠,眼看着窗外渐升起晨光,直到一声尖叫打破寂静,应当是李庆丢在附近的尸体被看见了。很快,李家,陈家,官府的人都要到她这小小的冷晖阁中盘问。再过不久,她会成为莳花馆的新鸨母,以往欺凌她,嫌恶她,嫉恨她的人,统统都要向她跪地谄媚,以祈求她的怜爱为生。
一想到这,她对性命握于他人之手的担忧都冲淡了好些。扭曲的痛快让她不禁露出微笑,含着笑意起身梳妆打扮。镜中的她,美貌动人,容光焕发,她笑着为自己插上最后一支簪子,作为向所有害过她的人复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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