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早晨的太阳格外猛烈,太阳如同往常一样,她越过了松树林,跨过了甘蔗林,穿过了田野,直射进李经纬家大厅里,他站在家门口,像一颗仍被雾水笼罩着的小白菜,仰头看时一团晕彩,刺得他睁不开眼,低下头看时,屋前地坛上翻滚着一片火辣辣的白热气,小黄在路口处朝外连吠了好久。李经纬用手揉了揉眼睛,他想快点清醒过来,看看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咚锵,咚锵,咚咚锵”,村里大路上传来了敲锣打鼓声,隔三差五又听到“噼哩啪啦”的鞭炮声,李经纬脑子一沉,不好,谁家遭遇白事了?
他正着急地往前赶上去想看个究竟,只见奶奶一脸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拉着经纬就往外走。这实在是太过突然,也莫名其妙,经纬一愣,停了下来,惊诧地看着他奶奶问:“奶奶,发生什么事了?”一个不好的预感顿时在他脑子里窜上跳下,蹦来跳去的。他奶奶只冲他“嘻嘻”一笑,像一只老鹰抓着一个小鸡,顷刻显得力大无穷,头也不回地回答说:“你跟我过来就晓得了。”
李经纬宛如一只轻飘飘的没有方向感的风筝,任由他奶奶拉拽着,一步快一步慢地往村庙走去。远远地,经纬就看到庙前的田地边插满了各家各户的彩色社旗,庙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看到经纬和他奶奶快步走来,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状元郎来了”,密集的人群立刻排开两边,中间空出一条红地毯大道来。此时的鼓声更是愈敲愈快,擂得震天响,锣声也紧随着敲得一阵紧似一阵,敲得密密实实,如同夏天的滂沱大雨,雨珠子连成了一片。最外头的人突然又点燃了一串长蛇鞭炮,“噼噼砰砰”震耳欲聋,许多人都用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踩着红地毯,李经纬被他奶奶拉着走到了神台前。他在一片敲锣打鼓和鞭炮声中,感到晕头转向,神台上燃烧着的长烛和高香,红光亮瞎眼,又阵阵烟熏过来,他突然被呛得打了两下大哈欠。李经纬再次用手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先是迷糊迷糊的转而清晰,左边敲锣正敲得起劲的是他的爷爷,右边打鼓正在兴头上的是他的叔叔,他的爸爸妈妈正在给庙里的神祗磕头。
“来,经纬,你可是村里千禧年后考上大学的第一位大学生,赶紧跪下给各位神祗磕个头,感谢神灵的保佑”,奶奶满脸虔诚地对经纬说,“我也给神灵磕三个响头。”说着,经纬奶奶就作揖跪下了。
原来,不是白事,是喜事。经纬正犹豫着要不要跪下磕头,只听得外头一声。
“请问你是李经纬吗?”一位小伙子推了推正在沉睡中的李经纬,“大巴已经进入广州地区了,请问你是要跟车到海珠客运站是吗?”
哎,真扫兴,梦做到一半就被推醒了。他就是想知道,后来他到底有没有磕头,如果有,那是磕了几个呢?李经纬的脑子不由自主泛起一丝情绪的小波澜,可是人生地不熟,他还是压住了火气,回答说:“是的。”
李经纬睁着眼睛,重新理了理思绪。原来,刚才在村庙里庆祝考取大学的事情是子虚乌有的一场梦。但是,考上大学确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这不,今天下午,李经纬就从老家做车出发,现在已进入广州地界。
第一次北上广州,想不到李经纬就只有两个没有装满东西的小书包,他背上背着一个,手里提着一个。九月初的天气,热,他的书包里全是夏天的衣服,没有冬装,书更是没一本。李经纬此次单枪匹马入城,目的很明确,到大学报到。
大巴是双层卧铺客车,李经纬躺在车中间靠窗的上铺位置,大巴进入广州环市高架桥高速路段。现在,他再也睡不着了,一点睡意也没有,虽然,大巴从老家开出时是四点,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才下广清高速进入市区,中间经历了七八个小时的颠簸,按理说是挺累的,睡意更浓才对,可是,目前他没有任何的困倦和睡意,只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和高兴,他的脑子的转速,恐怕和车轮一样快。
特别是当大巴飞奔上高架桥后,李经纬感觉自己置身于半空中,犹如坐着过山车,却没有系安全带。大巴时而飞驰在高架桥上,时而钻进隧道中,时而穿梭于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中,时而出没于一片魔幻的树林间。李经纬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他一会儿漂浮上升,一会儿失重下坠,一会儿左摆,一会儿撞右,旋即看着自己张开双翼略过天空,转瞬又盘旋着往地洞里下坠,两边的高楼大厦天崩地裂一般压塌下来,他的心跳一下高一下低,呼吸是促一时缓一时,整个人就是一块失常的跷跷板。
一阵异常激烈的过山车运动后,李经纬精疲力竭了。大巴驶进海珠客运站时,他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司乘员小伙子唤醒了李经纬,他在客运站旁边的三鲜汤店里吃了一碗汤粉,便坐上了一辆通往他学校的公交车。
时值早班高峰,李经纬在客运站上的车,当时车上只寥寥数人,他找了一个头顶侧方上贴有站点标牌的座位,坐了下来。一路上,296路公交车在每个站点都停车供乘客上下车,慢慢地,下去的人少,上来的人多,车上的大部分乘客都是往天河体育中心方向的上班族。
每到一站,李经纬都要竖起耳朵留心公交车的到站站点的通报和下一站的信息预报,他还紧紧盯着站点标识牌,心里不断默算着,到学校还剩下多少个站。
公交车在天河体育中心停靠,原来摩肩接踵的黑压压的人头下了一大半,剩下的人少了,空间也变得宽敞多了,一丝风吹过,挺凉快,李经纬喜欢这种舒服的感觉。
车上各人的状况又看得清楚了,李经纬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哦,车中间画有爱心形状的座椅上坐着一位年轻小伙子,他正认真看着一张地图,旁边斜放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他应该也是今天到学校去报到的,说不定和我还是同一间学校。李经纬想着想着,他的心淡定了许多。公交车在华师暨大站停住了,年轻小伙子没下。公交车又往前开了两站,易初莲花站到了,小伙子仍是没下,他正慢慢地折起了手中的地图。李经纬又抬头看了一下站牌,还有两个站就是通知书上的学校站点了。
“名师大站到了,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前面的小伙子提起他的行李箱下了车,李经纬也赶紧下了车。
待公交车过去,李经纬前后左右环视了一周,学校就在自己的斜对面,往前七八米就是通往学校正门的红绿灯斑马线,这些黄白相间的斑马线,每条线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开心两个字。
绿灯时分,李经纬背上一个书包,左手提着一个书包,总共两个书包,兴冲冲地往校门口方向大踏步走去。
过了斑马线,走向校门口,他抬头扫视了一下校门上方挂着的校名——名牌师范大学,漆金的楷体,非常亮眼。
还没跨进校门,一位师姐微笑着迎上前来问道:“师弟,你好!欢迎你的到来,我是外语学院的师姐,请问你是哪个专业的?”
原来,学校各二级学院在校门口两旁都设立了新生接待点,一部分师兄师姐站在校门口前欢迎学弟学妹的到来,看着师姐尾随尾行亲切的笑容,李经纬也微笑着说:“我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师姐貌似恍然大悟地道一声“嗯”,便向远在校门口的另一接待点高声喊:“青青,这位师弟是你们文学院的,请派人过来接待。”只一会的时间,师姐已经领着李经纬到文学院的新生接待处了。
文学院的新生接待点布置小巧而有特色,是中文人一贯特有的简洁雅致,两顶四方形遮阳伞,六张书桌连在一起,旁边斜挂着“文学院接待处”海报。文学院接待新生有一套成熟的制度,一般是由文学院大二大三的师兄师姐对口接待同专业的大一新生,以宿舍为单位,一名学长负责一个宿舍新生的接待和管理,而一个新生班级则由一位文学院的团学部长担任代理班长,负责跟踪处理整个班级的日常事务。
外语学院的师姐直接领着李经纬到了文学院接待处,站在书桌内围一排的师兄师姐异口同声地向他打招呼:“师弟,你好!欢迎你加入文学院。”
一位戴眼镜的师兄问道:“师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请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给我,我来帮你登记一下个人信息。”
“好的,谢谢你。”李经纬从书包里掏出了他的录取通知书,递给了戴眼镜的师兄。
那师兄仔细看了一下,用手拍了一下旁边的一位师姐兴奋地说,“柳青青,你看,他叫李经纬,中本一班的,是你负责接待的。”
柳师姐顿时高兴起来,愉快地摆出了剪刀手的胜利形状,她郑重其事地对李经纬说道:“师弟,等你等得好辛苦呀,你是由我负责接待的,306宿舍一共6个人,你是第一位报到的,来,我们报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