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消逝,细碎的星子散缀在树杈间。
鄯城一日既往的喧闹繁华,一日夜,街灯仿佛一条条长龙,蜿蜒伸向条大街小巷,很是美观。
今儿是陆沉等人进京的日子,正逢海员外那设立了东嵘书院的侄儿海琼做东开席,邀了近来京都的才子新贵,在朝阳楼中雅谈。
海琼不似他老叔体态肥胖,却也没遗传到他们海氏的眉目清秀,不过此人尤其注重自己的外观,虽长相貌平平,却书卷气息极浓,又肯在着装打扮上花心思,看着也是个雅正的墨客。
在座多数是些文人,各自与各自都不相识,这会儿即便是掺杂了些什么人进来,还真的是无人知晓。
寒东雪一身小厮装扮,站在陆沉的身后候着,有些不太喜欢身上别扭的男装,满不高兴地低声问前头坐着、正吃着茶的男人:“怎不叫成锋来。”
陆沉来之前就在客栈一番洗漱,已不复在菁州时披头散发、满脸胡子的看破红尘样,刮掉胡须、长发束起,一袭青衣着身,虽然眼神看上去有些沧桑,却胜在五官长得好,打扮打扮文人墨客不敢说,看着就是个器宇不凡的贵公子。
寒东雪虽也读过些书,但她本身不好那些弯弯绕绕文绉绉的东西,所以吸收的不多,加上在江湖闯荡多年,从来都是唯吾独尊无拘无束,只管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看惯了陆沉喝酒时的豪气洒脱,这会儿看再见他一盏茶都要分她数不尽的次数喝下,她很是头疼,总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陆沉回眸看她一眼,扬扬眉低声回应,“他不行,他从前太过招摇。”
是了,她怎么能把成锋那个花孔雀的特性给忽略了!
寒东雪这才记起来,当年成锋还在大理寺是因为那个臭脾气肯定到处树敌,肯定给陆沉惹过不少事……
她还想着,便见落座的其中牵头那一位翰林苑出来的老人左右观望数次,不见海府那位员外,不免困惑询问起来:“贤侄,今日你叔父怎么没来?”
海琼闻言朝老人颔首,捏着扇子“啪嗒”一声展开,笑得宛如春风满面,“今年时间安排得不巧,叔父与家妹去了淮州游玩,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不过叔父虽不在,知礼却来了。”
他正说着,只见珠帘被人挑起,进来一个身穿白色大袖袍、腰坠青玉的雅士。他进来脸上就荡着笑,当在座众人都起身相迎时,温和如玉地一一拜过,寒暄了数句,这才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坐下,刚好与陆沉所在位置面对面。
寒东雪总觉得在哪儿见过此人,但一时间又想不太起来……
“他父亲从前是翰林院的二把手,后来不知因为何故退下了,养育了个七岁能作词十二岁能颂赋的神童。都说太聪明容易折寿,所以他爹专门让他投入了潘大师门下,为的就是不让他天才渐逝。不过他倒是真是个能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固让为人刻板严肃的潘大师异常珍视。”陆沉低声为她解惑,回眸间却发现寒东雪正一直盯着对面看,不免轻咳了两声。
后者如梦初醒,迅速收回了视线,却还是被对面的人发现。温知礼抬臂端起茶杯,虚虚朝寒东雪行了个礼,吃下一口茶。
坐于海琼身侧位置上的老人一见温知礼,便高兴得很,一直身:“难得啊,知礼今夜竟然能舍下夫人前来赴约。”
此话一出,惹得满堂皆笑。世人都知,温知礼宠妻如命,二人更是如胶似漆如影随形,单见他们夫妻中的一人,确数难得。
“年年都有见,”温知礼倒是很谦逊,起身朝那位老人行以一礼,“晚辈哪值得前辈口中的‘难得’二字。”
这一行礼给足了对方面子,也无人找茬了,开始聊起了近来文墨间的事,陆沉与寒东雪志不在此,便没有细听,只粗粗听到些翰林苑的学生们对今年的砚墨不太满意,说是比往年更差了。
寒东雪听得了然无趣昏昏欲睡,却见陆沉与温知礼不知何时隔空对上视线,双方皆带笑,仿佛是多年不见的旧友寒暄。
这人真的是,脸皮厚到不是一般人能媲美。
“多半是圣上为了节约,固将今年的砚墨换了较为下等的。”不知是谁先说了句。
那翰林苑的老人长吁短叹,想起了那群儒生们的反应,忧心忡忡:“那也不能将上等的货全数运到了霁王府去,这叫我们翰林苑今后靠什么下笔嘛。”
“不如这样,”海琼倒是通透,体恤地说:“今年我海氏商行机缘巧合得了一些上等货,倒是可以分给翰林苑一些。”
他转头看向喝茶的温知礼,问,“知礼,你意下如何。”
温知礼缓慢地放下手中的瓷杯,平和地说:“你做决定即可。”
“行,待叔父回来,我与叔父商议后便与给翰林苑送去。”
“只怕此事开了先河,往后翰林苑的砚墨就跟海氏脱不了干系了……”有人忧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