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晋峰归心似箭。
他颠了颠手中的布袋,里面少说有五十两沙金,现在回家,爹娘绝不会再说他不务正业。寨子虽好,可村民中有人打家劫舍并非久居之地,爹娘恋家,但这次他一定要接一家人到城里讨生活。
他也不会再让阿兰受委屈了。娘总说都是阿兰撺掇他出门淘金,因此平日里对阿兰也总挑挑拣拣,可是他知道阿兰其实也不想他这样吃苦,他记得,向阿兰说要去丽水淘金的那晚,她哭的像个泪人,但阿兰最终还是没有拦他。
阮晋峰虽然不曾直接顶撞母亲为阿兰说话,心里却高兴妻子能向着他,况且去年阿兰还为家里添了个女,虽然爹娘不太满意,但阮晋峰却爱极了这个孩子,现在一家子人总算是三代同堂了。
为了多赚点钱,阮晋峰已经一年没回家了,这次回来女儿估计已经会说话了吧,能认得爹吗?这几年忙着讨生活一家人聚少离多,阮晋峰常常在家待不了几天又匆匆离开,连抱抱母女俩的机会都不多,天知道他有多少体己话想和阿兰说。
淘金不是个容易的活计,金沙江的水总是冷的刺骨,江边潮湿,为了不弄湿衣服阮晋峰总将裤脚挽得老高,弯腰曲背用泥水装满浅浅的薄铁盘,待泥沙沉淀后再去水缓处将泥沙缓缓冲走,留下几粒金沙,再用镊子装进这布袋里,但大多数时候是毫无收获。
几年下来阮晋峰比寨子里的同龄人看起来老了十岁,长年累月站在冷水里他的关节都肿了起来,如果再过几年就会尝到苦果了吧,想到这里阮晋峰不禁苦笑,来钱快的行当大多是这样的歪门邪道,每次想回家了事的时候,想到家里阿兰为他吃的苦阮晋峰就咬牙忍了,现在终于可以凯旋回家了。
长路上飘出了小曲。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
何斯违斯,莫敢或遑?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注1】
这大约是一首南境民歌,大意是女子在下雨前期待丈夫早些回家,商元祗从没听过这首小调,但这不妨碍他觉得纪若望唱得很好听,若要用一个词来概括,除了清脆二字不做他想。
二人现在正走在前天商元祗来时走过的山路上,如今白天再走上山又是另一番春日风景。今早商元祗睡了个懒觉,算是补足了这几日的连日奔波。
早上带着煮海焚河向纪钧禀明了启程的日子。过了正午,纪若望来寻他,煮海焚河道想去大理城转转,于是商元祗便只身同纪若望去找纪灵枢。
此时纪若望正在前方蹦蹦哒哒,怀里还抱着一只大柚子,但她气息很稳,并没有因为蹦跳而跑了调,商元祗也曾提议帮纪若望拿着柚子,这样她能走得轻快些,但纪若望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娇贵,所以拒绝了他,相反,纪若望觉着自己说不定比商元祗更经得住造,毕竟纪灵枢的教育方式可谓挑战极限。
哼了一会,纪若望觉着累了,便转过身来双手背后,倒着走以便和商元祗聊天,商元祗原比她高很多,但在上行的山路上两人如此便能平视。
“藏行缘何来大理?”她随口问。
“此行是随叔父一同办些事。”商元祗挠挠脑袋,他不想骗纪若望,因此只能这样糊弄。
见商元祗不想答,纪若望也不纠缠,换一个话题道,“藏行是哪里人?”又抢在商元祗回答前接着说,“我猜是朝歌。”
商元祗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胡猜的,想你会不会是安南公在京城的故交之子。”纪若望笑了,笑眼弯弯,“京城是什么样的?”
于是商元祗想,京城是什么样的呢?
他忽然觉得无法回答,如果是书上的朝歌他自然知道很多,比如史书云,朝歌乃八荒争凑,万国咸通之地;又如前人言京城十景,什么相国霜钟,汴水秋声,宝塔行云等等。
但对于他而言,京城只是一方小小的皇城,再有不过瑜亲王府并其他几处角落罢了,其余不论京城的繁华盛景或京城的人潮喧闹都与他无关。
所以他说,他也无法形容。
纪若望并没有很失望,她望望天空,那里有一只苍鹰盘旋,她说,“那如果我去朝歌了,藏行可会带我走走?”
商元祗说好。
但商元祗心下觉得有些人只有一期一会,纪若望已经快要及笄,只怕快要嫁人了,此去便是永别,况且两人用的都是假名,再见又该如何相处呢?
一时之间,商元祗觉得气氛竟有些萧瑟。
“你们俩怎么回事,都低着头?”
闻声商元祗忙抬头,见是纪灵枢便放下心来。两人之前都只顾闷头走路,现下已是到了前日相遇的榉树下,险些走过,一时被纪灵枢叫住,商元祗不禁失笑,笑自己一时多情。
纪灵枢仍是一袭白衣,见两人来了收剑入鞘挂在树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