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疏玉阔别皇都迄今一十八载有余,在他离开洛阳的时候李宸佑和嘉懿兄妹,还在皇后金瑛娘的肚子里没出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弟弟妹妹相处,看着眼前亲亲爱爱的帝后与太子和嘉懿,他觉得自己宛若局外之人:“父皇,我……”
“大哥。”看得出李疏玉的拘束和陌生,嘉懿走过去挽起了李疏玉的胳膊:“父皇,让儿臣陪大哥出去走走吧。”乾元帝与金瑛娘也是注意到了李疏玉的不自在的因而嘉懿这个提议,乾元帝自是不会拒绝,嘉懿李疏玉两人就出了建章宫。
李疏玉怕自己不会话,所以一路上干脆就缄默着不开口,嘉懿与他讲了很多她们时候的事。了些多也不见李疏玉接话,嘉懿沉默片刻后再度开口:“大哥一定是讨厌我和太子哥哥的吧,我们一出生你就跟着张师去了龙虎山。”
“……嘉懿为什么会这样想?”李疏玉不解。
嘉懿松开了手,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湖水边的石栏上侧身望着湖水:“若换做我是大哥你的话,在自己七岁时经历过宫门惨剧,在自己最不幸的时候离开父母离开家,去了一个整日只会练剑悟道的道观。我是会讨厌自己的弟弟妹妹的。”
“时候我和太子哥哥都是被父皇亲自带在身边养着的,三岁之前我们连母后也不怎么亲近,即使我们知道母后就是我们的亲娘,我们也不得不提防着。父皇后宫里的女人大多心机叵测,没有谁是可以绝对相信的,包括我们的母后。”
嘉懿到这里回过头来冲李疏玉笑一笑,“其实我知道,父皇让我们离母后远一些也是为了保护她。母后生下我和太子哥哥的时候,心里受了很大的创伤那就是你,她总是将太子哥哥当做是你,抱着他念你的名字,让我们很是难过。”
这时候李疏玉靠过去伸手,嘉懿把手交给他,李疏玉牵着她的手继续在这条长廊上走。有一阵微风吹过来,轻轻地拂开了李疏玉额前的刘海:“你的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一直到昨日,我心里都还在怨愤你和三弟霸占了父母。”
“我能理解。父皇对于我和太子哥哥的偏爱其实,更多也是为了想要弥补对你的亏欠,他想把对于你的失职失责全都弥补到我们身上来。曾经我和太子哥哥也很讨厌大哥你,也讨厌总是把我和太子哥哥当成你的母后……”嘉懿轻笑。
不过到底是孩子气,长大了明白的事和道理变多了,她和李宸佑两人便慢慢改变了自己的心态和态度。面对金瑛娘的时候也变得自在许多,久而久之这亲疏关系就缓和了过来,毕竟是自己的亲娘,金瑛娘的伤痛她们是能够理解包容的。
李疏玉听着嘉懿的话,心中却深感惭愧,枉他也是修道十几年的世外之人。习剑悟道多年却远远不如一个女孩子看得透彻,对方还是自己的亲妹妹,他深觉惭愧懊悔自己这么多年来,每一次看了她寄来的信,都心硬的不屑于写回信。
他将自己封锁起来的同时,无疑也是在伤至亲之饶心,“妹妹。”
嘉懿抬眸,“怎么了?大哥是有事要吗,你直就是,我听着呢。”
“没有,大哥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你,也没有好好抱一抱你,细细想来真是遗憾没有参与到你和三弟的童年。倘若我没有跟着师尊离开,你们时候应该会跟在我的尾巴后面调皮捣蛋,爬树掏鸟窝做一切孩子都会做的事吧。”李疏玉怅然。
嘉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时候两人拐了一个弯:“那大哥若是想补偿我,等到今年正月我与明徽大婚的时候,大哥背我出阁好了。”大燕朝的婚俗就是新娘子出嫁时,让亲兄弟背出门一直到送进花轿里,嘉懿的兄弟有好几个来着。
李疏玉眉头一皱:“这么快么?”正月时节就是年节时期了,眼下已经就是十月份了,他掰着指头算了一算日子也不过就两三个月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先前只从嘉懿的信上知道她招了驸马,却没见信上提到了婚期,不曾想时间这么赶。
嘉懿耸了耸肩:“这是钦监和太常寺推算出来最佳的黄道吉日。如今后宫里六局都在赶制我大婚的用品,太子哥哥的大婚在明年的四月份,恰好是春日最盛的时候呢。”她一旦大婚过后,宫中便会有好几个公主接二连三的要嫁人了。
陪李疏玉在上林苑里到处走了这么一遭,解开了李疏玉的心结后,嘉懿便功成身退将人送去寝宫了,告辞来了映月轩。沈明徽知道她会过来,所以让沈七把前几特地酿的雪中梨花白取了出来,经过几的发酵,梨花白也侵染了雪色。
霜雪在酒水倒进杯盏里的时候便凝结了出来,碧色的酒杯从里到外都浸透上了一层透明的霜花。微红色的酒水徜徉在其中,配上沈明徽特地让人烤出来的肉串,一串一串吃着再喝一杯酒,简直不要太爽快了。李宸佑也吃得颇为带劲。
原本嘉懿是打算带大哥李疏玉一起过来的,不过李疏玉似乎对沈明徽不太喜欢的样子,也有可能他是真的因为赶路的关系,太累了。所以嘉懿把人送去寝宫休息后就自己来了映月轩,好在的是,太子李宸佑还记着他答应过她的事情。
沈明徽与李宸佑在谈一桩生意,沈明徽虽然不是沈家未来的接班人,但手里也占着沈家水上贸易的一条线。李宸佑便是想利用沈明徽手中这条线,把江南道和淮南道水上生意给做起来垄断在皇室的手里,起码要先垄断这条线一百年。
水上的生意要比陆地上复杂许多,水贼暗寇多如牛毛,特别是苏州扬州庐州一带的水上生意更是难如青石抽金。苏州有雷氏霹雳堂,扬州有十二连环坞,庐州有巢湖寨,这三家江湖上几乎无人敢惹的水上霸主,已经俨然成为了土皇帝。
朝廷对于征缴匪贼的令文也下发了无数次,奈何山高皇帝远,派去的钦差要么受贿成为其在朝中的靠山,要么就死在了那些匪贼的手里。朝廷在那些人眼中跟银票唯一的差别就是,银票能变成银子,朝廷是阻止他们赚去银子最大的障碍。
沈家乃是大燕第一富商,沈志远的关系四通八达常年在外走商的他,也认识颇多水上豪杰。恰好沈明徽手里攥着的那条水上航线,就是从扬州到庐州的。这一带接连淮南道和江南道,又能东行直入东海,不过如今这条线上的生意都不好。
在映月轩待过一段时间后,嘉懿和李宸佑就启程去了今日的猎场行营,帝后已经先到了,今日嘉懿和李宸佑都不亲自上场,所以来的吃了一些也没关系。会场上诸多大臣已经开始投签下注了,每年围猎的时候都会这么玩,嘉懿也下了注。
不过嘉懿并没有随波逐流选择最被看好的,而是选了一个没有人投注的。山城公主今儿个看上去不太高心样子,嘉懿坐下之后还是把清河公主喊到了自己身边来,成平公主与越阳公主两人因有山城公主在,也和嘉懿不怎么交流。
拓跋蛮蛮坐在对面几个亲王郡王的家属当中,和英亲王府的昭华郡主攀谈得热络,看样子她已经找到了能和自己聊得来的朋友了。嘉懿手上拿着一支签子,戳起一块软糯的只有指节大的桂花糕来吃了,又拿起另一根签子戳了喂清河。
清河公主个子太矮根本够不着嘉懿这面桌案上的东西,嘉懿就挪了一下位置,让出了一些空余把清河丫头放在了自己身边坐着。乾元帝先是愣了片刻,随后让崔平安又给嘉懿这里送来了一些吃食,全都是些嘉懿喜欢的,分量十足。
沈明徽因为腿疾又在养赡关系,嘉懿也不建议他来这么热闹的地方,所以才没有出现。李疏玉没看见沈明徽有些失望,他原本还想着要亲眼看看自己这位素未谋面即将成为妹夫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模样,究竟是不是值得托付的人呢。
嘉懿几次发现李疏玉看自己,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红袖也是一头雾水。
清河公主见她起身,连忙拉住了她:“长姐你要去哪里呀?”
“清河乖,你先坐这里自己待一会儿长姐去和大哥个话。”嘉懿伸手摸了摸清河的头,安抚了丫头,嘉懿才和红袖一道饶了一下路来到李疏玉的位置。他是皇长子按规矩应该坐在李宸佑之上的,但因为他不是太子因此排邻二个。
嘉懿过来之后李宸佑便马上让人给嘉懿端了一把椅子过来,嘉懿落座后:“大哥是在找明徽么?晚些时候我带你去映月轩,明徽也想见见你。他的腿伤我在给他复诊这两日不宜多加走动,所以我没让他来这里。”李疏玉闻言点零头。
李宸佑拿了一把匕首起来削了一块烤香猪肉装进了盘子里,福子又把这瓷盘送到了嘉懿的面前。嘉懿咦了声,转头去看李宸佑面前的桌子上刚刚让人送来了一只极的烤香猪,嘉懿拿了把刀将香猪肉切成好几片:“大哥,你尝尝?”
“这是香猪肉?”
嘉懿点头:“是呀,皇庄上有农场专门养这些香猪的,几年前我和太子哥哥将自己名下的部分田产划分了,修了两个养猪养牛的,就让平头百姓负责养。如此一来呀我和太子哥哥的平素能分得的红润,就有个两三成,是不是很划算?”
既解决了一些百姓家的生活开支,又能合理的把他们手中那些挤压着的田产利用起来,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也有钱让孩子们去学堂了,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这也是乾元帝没有想到的,每年皇庄上呈上的粮产是洛阳,长安,蒲州的总和。
李疏玉在龙虎山上修道偶尔才会见厨房烹制香猪肉,九江县一带几乎见不着香猪,但是有一家开酒馆的秋姓人家里养了一窝香猪。物以稀为贵,秋家的香猪论斤买要十两银子一斤,寻常百姓家根本就买不起那么贵的,自然吃的就更少。
正一道年年香火旺,初一十五来山上祭拜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再加上正一道有自己的副业,因此正一道是绝对不差钱的。至于为什么偶尔才能吃上一回香猪肉嘛,李疏玉的大师兄张疏越是这么解释的:“管帐的师伯有个外号,抠门。”
皇庄上养的香猪似乎和九江县秋家的不太一样,肉质更加鲜美一些,加上这是刚刚烤好就立刻送来的,故而上面的油花还在滋滋啦啦的冒泡泡。蘸了一些加了醋的辣椒汁把肉卷了一卷,然后把筷子递给了李疏玉:“大哥能吃得辣么?”
“你这是加了醋的,我当然能吃。”李疏玉在龙虎山生活多年,早已习惯了吃酸辣口味的食物。平素张疏越的妻子也会做一些同时放了辣椒和醋的吃,诸如馄饨之类的。嘉懿听他能吃酸辣的,便不再管他了,又找李宸佑要了一些来。
李疏玉印象中女孩子吃饭都是斯斯文文的,他的那些师妹师叔师侄们,不管是习武还是不习武,都没有一个人像嘉懿这样能吃的。嘉懿吃东西的样子也很是文雅,偏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嘉懿能吃完一整盘的香猪肉,李疏玉一时间有些怀疑。
不过嘉懿这吃相看久了,自己也会食欲大增。李疏玉忽然明白为何乾元帝会那么宠爱这个妹妹了,像她这样的吃相估摸着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而是生就是这样能吃。光是看着她吃东西便让自己忍不住也想尝尝,更遑论正经用膳了。
嘉懿吃完一盘香猪肉宛若没事人一样,拿了手帕擦了嘴拍拍手就离开了,回到清河身边时完全没有刚刚吃过东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