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考虑太多是闻虞楚曾经的特点,只要是她想到的事,立马就可以做到。
于是,站在桥边的她,看到高度只是在自己胸口以下的护栏,就立刻一跃上前,跳到了栏杆上面。
春天的夜晚,金属制的栏杆因为温差而略微带着一些湿润的水珠,闻虞楚的脚开始不由自主地向下滑。
跳下去吧,跳下去就没有烦恼了。
最终闻虞楚当然没能跳下去,是因为有人在身后紧紧抱住了她,把她从栏杆上拽了下来。闻虞楚觉得自己太失败了,连死都不能死得干脆,到头来还是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
她躺在地上,感到眼前天旋地转,甚至没能看清楚那个把她抱下来的人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闻虞楚小声地问着,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小妹妹,我看你还是初中生吧,”那位陌生人气喘吁吁道,“这么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过,现在死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闻虞楚定睛去看眼前的陌生人,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个子不是特别高,穿着有些不合身的宽大T恤与运动裤,站在那里背靠着护栏。
“来说说吧,说说你都遇到了什么事。”
于是,就在这个春天的夜里,两个年轻人站在大桥的路灯下,背靠着栏杆,你一眼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闻虞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刚刚认识的男孩,告诉她自己想要庆生的原因。她本以为男孩会觉得她可怜、悲惨,谁知他在听完后反而笑了出来。
“还是年轻啊。小妹妹,可能你觉得自己已经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了,但是很遗憾,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更为不幸的人。就比如,你眼前的我,就有着比你还要惨上几十倍的人生。”
这话被闻虞楚听到,她其实是不相信的,只是觉得眼前的男孩是为了怕她再轻生而想出的安慰她的话。
男孩侧过身,把自己的右耳朵展示给闻虞楚,里面有一个无线耳机一样的装置。
“看到这是什么了吗?我两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右耳就听不到了。我的亲生父母都还刚刚成年,是背着家里人逃出来在一起的,穷得叮当响,根本没有钱给我治。我当时太小了,根本不知道右耳听不到是什么样的感受。后来,一位好心人赞助了我父母一些钱,让他们带着我去配一副助听器,为的是让我能够像正常的小孩子一样去上学。
“戴上助听器之后,我的确能够像正常的小孩一样了,但父母也实在无力供养我,眼看我马上就要到上小学的年龄了,无奈之下把我送到了福利院。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
“福利院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身体健康的小孩基本上都会被想要孩子的夫妻领养,像我这样带着‘小瑕疵’的人是最难过的了。那些身体有重大残疾的孩子,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被领养的事情,对此也不抱什么期望;可我总觉得我应该是和正常小孩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就没有人来领养我呢?
“我原本以为是自己带着助听器的缘故,让来领养小孩的父母看到后觉得我是听障儿。于是,每次有人来时,我就把助听器取下来,以为这样的话就有人愿意把我带走了。
“后来,福利院一位常年做义工的奶奶因为我太调皮了,在教训我的时候告诉了我真相。那些夫妻不领养我,根本不是因为我有听障问题,是因为我有艾滋病。
“在福利院体检时,负责检查的医院在血液检查时就发现了我是HIV阳性,大概率是母婴传播。福利院的领导们为了不给我增加心理负担,才一直没有把这个结果告诉我。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在你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什么都没有经历过时,被突然告知活不过二十五岁。我已经十六岁了,再有两年,就要离开福利院,自己自寻活路了。或许有一天,我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明天好好休息一下,去哪里逛一逛,或者去吃顿好的,结果到了第二天就突然病倒,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到那时也没有人知道。
“我还没有活够啊,但是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等过了二十岁,每一天都可能是我的最后一天,从阎王爷那里抢日子来过。你明明那么年轻,那么健康,还那么漂亮,为什么会想不开呢?如果有人捉弄你,你就不要理他们,让他们自讨没趣,看看最后是谁难堪;如果家里欠下了债务,就好好学习,考学也好,学技术也好,只要努力总能够帮到家里的。你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而我连未来都没有了啊!”
伴着夜晚的江风,男孩的声音变得嘶哑,甚至眼泪都要忍不住留下来。闻虞楚早已经泣不成声,她根本不顾什么矜持,冲上前去抱住了眼前的男孩。
男孩不知自己多少年没有被这样紧紧地抱住过了,他忍不住去用手抚住闻虞楚的肩膀,好像在回应这个拥抱。
在拥抱过后,两个人交换了自己的名字。男孩叫薛云锐,在市里的一所职业技术学校上学。他不放心闻虞楚,于是提出要把她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