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铜板快马赶回益州的酒楼,此时夜已深,酒楼的灯仍旧亮着。
几人已经在内等候多时,见他回来了,忙拱手问候。梅铜板回礼,匆匆看向他们展开的油纸地图。
“师兄那边怎么说?”梅铜板问道。
其中一人答道:“师兄说请您放心,往九华山附近潜行的祆教徒都已经在动手清理了,西南守军那边,也提前往朝廷送了信。”
“嗯,”梅铜板紧锁的眉头仍旧不解,“祆教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那人继续答道:“沈临回到苦陀海以后,把忠心的旧部都聚在了一起,动手杀了一大批站在天绶氏那边的人。如今祆教尚且内斗,更没办法分心来搅和中原事了。”
“不要放松警惕,”梅铜板道,“沈临的能耐,可比我们能想象到的大得多。”
“只是......”那人欲言又止。
“说。”梅铜板瞥了他一眼。
“您为何至今仍旧隐瞒身份?不如早早亮明,团结中原各大门派,趁祆教内乱,一举歼灭他们。”
梅铜板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祆教这些年来一直在渗透中原,如今各大门派均有被深入,只是程度强弱不同罢了。若要击败他们,必要连根拔起,现在实在不是时候。若我亮明身份,那些藏在其他门派里的祆教徒岂不是更多防备?祆教内乱,持续不了多久的,现在只是给我们筹备下一步的机会而已。待到他们的内乱结束,怕是...又要有一场血雨腥风。”
另外一人问道:“那您认为谁会赢?”
“当然是天绶氏了,这还用想么”那人道。
“不不不,我认为是沈临。”
梅铜板在一旁沉默片刻,开口道:“他们谁都不会赢。”
“为什么?”
“无论哪一方夺得最后的掌权之位,都会损失惨重。”梅铜板奔波一路,口干舌燥,拿起桌边的茶水,抿了一口,“如今只有一条路是最优选择。”
“是什么?”
“天绶氏仍旧坐他的教主之位,沈临在背后实际操控,掌全部大权。”他放下茶杯,“或是......沈临能找到下一个天绶氏做他的傀儡。如果他没有找到,或是彻底反了天绶氏,那对于我们来说,都是绝佳的益处。”
——与此同时,西域苦陀海上,祆教大宫。
乌克端上来一碗沙枣茶,轻轻地放在挑灯夜读的小主人身边。
这些日子,无论是明面上的信件还是暗地里投放来的密信,都一沓一沓地堆在红木桌上。回到西域以后,天绶氏还是笑脸相迎,仿佛那些追杀沈临到中原腹地的杀手都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仍旧将沈临以主祭的身份,安置在大宫里。
大宫是修建在苦陀海中央沙岛上、一座雄伟参天的宫殿。
这里住着历代的祆教教主和主祭,以此为中心,辐射西域整片区域,引得他们前来朝拜进贡,俨然有西域之主的架势。
几乎是几天的不眠不休,沈临每天都在杀人,他在不停地杀人。
那些违逆者,那些动摇者。
从前的他手起刀落,似乎那一切都是很应当的,成为主祭以后,不必要亲自动手了,只上下嘴唇一碰,便能让那些人消失在这片大漠当中。
现在的他很烦躁。
抽出刀时,望着那些人绝望乞求的眼神,望着他们瑟瑟发抖的身躯,听着他们不断的告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让人畏惧的刽子手,一个解决争端的机器。他总觉得,一身血腥地出现在那个女人的面前,她会皱眉。
怎么会这样。
拿起沙枣茶一饮而尽,却突然觉得口中物淡如水,实在没滋味。
“主祭大人?”乌克察觉到了沈临的异样,问道,“都连着几日了,我以为是底下人做的不好,这一碗是我亲自熬的,都是您从小喝到大的味道。”
“嗯。”沈临微微皱眉,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原因。”
“我看着您长大,主祭大人,”乌克微笑着,他的脸上已经多了许多褶子,笑起来的时候有些滑稽,“您从来不会伤害自己。”
“你什么意思?”沈临放下手中的书信,抬起头来。
“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我希望您能够永远以自己为第一位,永远不要苛责自己。”乌克道,“另外,教主那边问您什么时候有空,想和您一起商讨一下围九华山以后的事宜。”
一听到“教主”二字,沈临的脸色难看极了,他低声骂道:“这个蠢货,我都跟他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去围九华山,他以为天下是那么好得的么?不听我的话,最后却还要我给他收拾烂摊子!”
乌克静立不语。
沈临叹了口气,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忍他了。也罢,你去告诉他,明天一早我去找他。”
“是。”
......
九华山,论武大会——
论武大会前后共开办七天,这一日已经到了第六天。
前五日的论武成绩已经即时出来了,每一日的头名基本上都是大门派的拔尖弟子。与尘世无异,“寒门”贵子实在出头不易。
主持论武大会的是瑶师姐,她的身边跟着阿九和十三。早在论武大会之前,九华山便放出消息,凌虚的身体抱恙,不能主持本届论武大会。外界有传言,说凌虚练功练的走火入魔了,这话也颇符合凌虚的脾性,不少人便听信了。对此,唤月观也不打算去辟谣,这也的传言对于他们来说反倒是好的,至少以后不会因为观主的死讯而牵扯出其他难以启齿的事来。
瑶师姐等人以嫡系弟子的身份代替观主主持,而在嫡系中,目前尚在的、排行最高的二师兄却不见了踪迹。
都说二师兄是在侍奉生病的师父,不过真相到底是什么,除了瑶师姐他们,也没人能知道。
论武大会在九华山上举办,为保公平,唤月观应当是不派弟子参与的。但其在江湖各大门派中有逐渐主导的地位,估摸着往后几届论武大会都要在这里,唤月观总不能一直不参加,故而他们选择了嫡系以外的弟子来参加。这样就算是输了,也不至于太丢人。
第六日的对战共分四场,上下午各两场。也许是为了吊足众人的胃口,本次被寄以极大希望的青城派被安排在下午的第二场。没有人知道青城派派出的弟子是谁,有人猜测是刘莽臣身边的,名叫小顺子的青年。之前这个说法的可信度并不高,但见这一回小顺子并没有出现在席面上,便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
参赛的弟子赛前一般都不露面,留在唤月观特地安排的厢房里打坐休息,以保持最好的状态。
在座的各个门派,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私下开了赌注,赌这一次谁能夺得最后的头名。第七日会将前六日的头名聚在一起,再打上最后一场,本来第六日的头名还没打出来,不过众人见刘莽臣这般自得的神色,都觉得他是胜券在握了,靠着“心理战”,青城派的赌注上被押了不少宝贝。
而青城派那边呢,刘莽臣和季思思仍然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吃着点心,仿佛这一场论武大会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似的。这一趟老长老季远也出席了,不过他一直坐在盖着厚帘的抬轿里,听说是岁数大了,受了一场大风寒,身子实在是虚弱。季远的出现,也破了不少关于青城派内部不和、子杀父婿困翁的传言,甚至还有人为刘莽臣抱屈,说他是个大丈夫,被误解了这么些年实在不容易。
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他跟随逆王一同谋反,又在盟友弱势时反水的事。
好像只要看似强大一点,就能抹去过往所有的不堪。
下午的第一场打完后,经过短暂的休息,瑶师姐笑意盈盈地走上中间的高台,宣读着下一场比试的双方——
“第六日下午第二场,由青城派对战苗疆万蛊门。”
万蛊门的弟子率先登场,那是一个皮肤呈蜜色的男青年,他穿着一身苗人服饰,身上有叮叮当当的银坠响声。
另外一头,该青城派的弟子上场了,可却迟迟没有出现一个人。
两侧的席间开始了小声议论,瑶师姐站在台上也有些心焦,望向青城派的位置,虽然季思思让她厌烦,但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瑶师姐只能赔笑,道:“刘掌门,青城派的弟子可以上场了。”
季思思笑道:“上场?上什么场?”
“诶,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刘莽臣把茶杯往案上一搁,舒展舒展筋骨,站了起来,道,“我们青城派啊,人才凋零,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
“但见各位这么抬举,我们也不能扫了大家的雅兴。”后面的侍从给刘莽臣递来他的武器,是一对重锤,由天山玄铁制成,奇重无比,当年刘莽臣就是拿着它们,在青城派尚且人才辈出的那个岁月,打出了几分名堂,“这一场,便由我亲自来打——”
“什么?”
“这是什么道理!”
“......”
席面里瞬间沸腾了,各大门派的代表们你一句我一句,场地里一时间彻底乱了套。瑶师姐试图将这一场乱子压下来,道:“刘掌门,若是想要掌门之间比试,我们每天会考虑加的——这以往也没有一派的掌门与初出茅庐的小弟子比试的先例——”
还没等瑶师姐的话说完,之间刘莽臣从席间跃起。他身体虽然肥壮,却掌控得当,轻功在空中也隐隐有踏风轻盈之态。只见他重锤一出,一股气浪平地而起,扫过整片场地,不过一招,万蛊门的弟子已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这是什么道理!”有人站了起来,怒斥道,“一派的尊长,且不说对战小辈这样不公平的事,哪里有论武还下死手的!”
万蛊门的弟子们一拥而上,将那倒地的弟子抬了下去,他们恶狠狠地叫骂着,可却没有一个人再敢靠近刘莽臣一步。
各大门派里,有人瞧不上刘莽臣的品行,有人说他贪财好色,可却没有一个人质疑他的修为。因为众人都看在眼里,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确是自己一步一步拼杀出来的。
“刘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瑶师姐见场面控制不住,斥责道。
刘莽臣也没管那么多,重锤往地上一砸,声如狮吼,道:“还有谁不服的,来!”
前几日的头名一一上场,只不过不出三招,都被打了下去。
“我来!”
飞身跃到场地中间的,是华山派的掌门。
可刘莽臣在之前得了石伍的大部分修为,如今更是无人匹敌,即便是一派掌门,在刘莽臣的重锤之下,也走不过五招。
眼瞧着自家掌门也被打得吐血,华山派的弟子目眦欲裂,可那又能如何?他们谁都打不过这个人......
“有不服的,尽管来!”刘莽臣耀武扬威地举起重锤,“不用一个一个上,一起来!”
话音刚落,场地的大门突然开了。
清风徐来,带着隐隐约约的花香,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泥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