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谢天和谢地逃出了殡仪馆,来到了漆黑一片的马路上,谢天想逃原因很简单,谢地带他逃不过是因为谢地有些话要单独给他说。谢天心里明白,但与其让外人骂,自己家里人骂还是舒服些。
“二娘生前对我们俩兄弟多好你是知道的。”
黑夜里谢天看不清谢地的表情,谢地也看不清谢天的表情。
“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儿了,家里的担子都要落到你身上了,你要懂事。”
谢地比谢天大五岁,所以已经外出工作了,这次也是临时请假赶回来的。家里就谢天和外婆依靠着二娘生活——二娘经济条件比较富裕但却没有孩子,把谢天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般照顾,同时很有孝心,愿意独自赡养母亲。
谢天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闲,同时心里更多了一份恐惧与茫然。这时他猛然探头,发现空中万里无星,月亮也消失在黑云里,一点亮光也没有。
那晚谢地对他语重心长地讲了很长时间、很多话,他们一直沿着那漆黑的马路走,路上不时有闪着刺眼白光的车缓缓驶过,走到岔路口就又掉过头来往回走。像两个黑色的幽灵。
若不是头上有白色的布巾,汽车肯定会什么也看不见地如碾马路般碾过去。谢天听完后不能说听懂了什么,只知道自己一下子长大了。
重又回到客堂,谢天又看见了那个玄乎的亲戚,她先是拉谢天过去说了些该说的话,然后又开始说玄乎的故事。
“你外婆的妈也就是你外祖母,死了很多年了,有一天你爸、你大娘、你二娘突然看见她回来了,从客堂走进去,直走到厨房,抓了些什么东西,又走到了她生前睡过的那间房里。”
“你爸和大娘、二娘那时候还小,就跑去抓了一把糖,又去厨房端了一碗饭,仨个人大着胆子进去让外婆吃饭。那时候家里没有灯,里面很暗,到处都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床沿上,侧着身子,看不清楚脸。”
“你二娘胆子小,吓得一下子哭了起来,然后仨人丢下东西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田里叫来了你外婆,回家一看,除了掉在地上的碎碗和糖其他什么都没有。可他们仨都亲眼看见了你外祖母。”
放在以前谢天听了这故事总得叫好或者被吓愣住,这次他只觉困意涌上心头,故事幼稚而乏味。他脑子里想的不再是故事,而是这殡仪馆就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居然要收近两万块钱。
他气不打一处来,可家里人的态度却是死者为大,没有必要和人家闹。真正该和人闹的是埋在何处。就因为这件事,大家吵得不可开交。
谢天作为老二自然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本来打算将父亲安葬在老家,父亲对老家的亲戚都很好,每次过年回去都挨家挨户包个红包,虽说钱不是太多,可好歹有心意在。
如今老家的亲戚拿父亲没出修马路的份子钱为由坚决不让抬回老家安葬。死者为大在这时间全然被抛到了脑后,众人大吵特吵,甚至大打出手。谢天身在其中,搞不清楚状况,左右为难。
这段时间里每个人都把谢天拉去促膝长谈一番,像是一个无底洞,每个人都往里倒垃圾。
谢天此时就像在经历一场漫长的考试、一场漫长的手术、一场漫长等待,他焦躁不安,希望事情能够赶快结束,希望所有人都能从眼前消失。
可是没有办法,谢天每天都像是活在无数道影子下,这影子重叠起来遮蔽了一切光线。又像是站在一条河流中,看着周边金黄色的水不停地流失,自己却什么也捧不住。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将其安葬在大姨家的一块地里。谢天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觉得这段日子漫长且苦痛。
安葬当天,谢天坐在车里,一辆皮卡车载着棺木走在最前,一路往两边扔下各种鞭炮来,车队很长,有近十辆车。扭扭曲曲像条将死的蚯蚓。
到了地方,几个抬棺的人跳下车来抬,谢天和谢地披麻戴孝地跟在后面,众人又开始哭泣。
那几人抬着棺木走上田坎,绕过几个山坡来到了安葬点。此时正值正午时分,一开始多云没有太阳,吹着微风,同样是夏天却感到有点阴冷。
盖棺前,母亲让谢天将一枚金戒指塞进二娘的口里,谢天很是不自在,可却也只得照做,他试着去扳开二娘紧闭的嘴,可是只能把嘴皮翻上去,牙齿像是粘在了一起,死活不露出半点缝隙来。
谢天毫无经验,加之蹑手蹑脚,被谢地厌恶地推到一边,三两下就扳开了嘴,将金戒指放了进去。此时大娘嘴里还念叨着“二妹,你这一生最爱金戒指了。到了那里可以好好享受了……”
后来盖上棺板,谢天和谢地就在众人的指示下跪下了。因为二娘没有儿女,这事只得由谢天和谢地来做。谢地此时已无所顾忌,立刻跪下了。
跪了很久,太阳探出头来,一抹金光照在黄土地上,谢天开始歇斯底里地哭,从开始到现在他第一次哭得这么厉害,众人都为之动容,称赞道:“真有孝心。”
棺木被慢慢放入,黄土开始往里倾泻,直到堆砌起砖瓦,谢天还跪在那哭,双腿渐渐没了知觉。软软的黄土直跪成了硬邦邦的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