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天河街的麻辣小龙虾,天河街算是海岩市比较早的一条商业街,步行街上有各种五光十色的专卖店和商场,同时转个弯的小弄堂里,也有乡土气息比较浓厚的美食一条街。
2003年小龙虾已经开始成为一种流行的食物,但还没有十来年后那么火爆,小店厅堂不大,但是门外露天摆了不少桌椅,只有几张桌椅是空着的。店外招牌简单显眼,麻辣小龙虾10元一斤,28元三斤,55元六斤。
汪俊泽大手一挥,先点了六斤,又上了两瓶冰镇啤酒。红彤彤香喷喷的小龙虾端上桌,冰凉的带着沫的淡黄色液体在玻璃杯里晃动,马肃的口水如决堤的洪水滔滔而来。
另外一个时空里,马肃三十岁得了痛风,将近十年跟小龙虾、海鲜、啤酒绝缘,马泓的口水大多来自于香料和色泽的挑逗,马肃除此之外,还有强行抑制了十年,大脑深藏起来的味蕾的记忆,此时没有痛风之虞,这些鲜香的记忆便如脱缰的野马,在马肃口腔里肆意奔驰。
当然,如果马力全开,马肃娴熟的剥壳技巧足以让他至少吞掉整盘小龙虾的一半,但是三十八岁的马肃比较懂得克制,他能在三十岁的年龄罹患痛风,一方面饮食结构和体重确实有问题,另一方面,他的身体对高嘌呤食物的耐受性不算特别高,经历过痛风发作的痛苦的人都会对高嘌呤食物产生一种本能的警惕,因此,在暂时发泄了舌头和口腔的欲望之后,马肃理智地减慢了剥虾的速度。
“怎么突然不吃了?“汪俊泽还处在被动阶段,因此表现得明显比十年后要热情,”不够就再来三斤,难得来一次海岩,别提你姐省钱。“
“我差不多了,你们吃。“马肃吞了口啤酒,将舌尖的麻辣味道浸入冰凉的液体之中,他指了指眼前的虾壳,大约有一斤虾的份量,不算多,在窄小的区域里堆积起来倒也可观。
“不会吧,你就吃这点?“汪俊泽见识过马肃的食量,这没办法,从六年级到初三,是马肃人生中饭量的巅峰期,那种家用青花碗两碗是基本量,像饭店里这种小碗,起码也得吃四五碗,”没事,你老姐请客,我帮你再点两斤。“转头就高声叫了声老板。
“真不用,我现在晚饭吃得不多,不信你问马泓。“马肃连忙说道。
此时店家已经走到桌子旁边,脸上爬满汗珠,一边用急促的语气说道:“你好老板。“
汪俊泽满嘴都是红油,嗓门十足地说道:“再加三斤麻辣小龙虾。“
马肃打断店家手里的笔,道:“先不急着上,待会儿我们吃完了,不够再点。”店家停顿下来,准确地抓到了重点,抬头看汪俊泽。
汪俊泽笑道:“没事,你上你的,吃不掉咱们带回去当宵夜。”
老板立刻用一种欢快的动作完成了手里的动作,然后用一种特别的口气重复了一句,”三斤麻辣小龙虾,好嘞,马上上来。“
等他们从店里出来,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麻辣小龙虾的味道,马周和汪俊泽正在低声争论最后那三斤小龙虾到底要不要点的话题,因为明显,在马肃的克制下,最后三斤小龙虾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人动的起筷子了,马周坚持要让汪俊泽去退掉,因为店里那么多客人,这三斤麻辣小龙虾他们根本没碰。而汪俊泽的观点是,只要小龙虾下了锅,老板是不会同意退的,本来就打算多点一点,带回去当宵夜吃得,所以也没有必要退。
马肃算了算,三斤小龙虾,就是二十八块钱,海岩市如今散装大米一斤大概一块钱,五十斤大米也就五十块钱,出租车车费三十几块,一顿小龙虾加啤酒一百块钱,已经严重超过大米所能带来的收益。
拎着一袋子小龙虾,满身小龙虾的麻辣香味,当然不可能去书店,这个原本是来海岩市区最重要的事情便心安理得地被推倒第二天上午。
2003年的天河街灯光的绚烂超出了马肃的想象,印象中那些标志性建筑,比如八佰伴、新天地百货、天成百货、银泰百货、百利广场,沿街的商铺如老凤祥银楼,各种服饰的专卖店,麦当劳和肯德基的当街对面格局,华联超市顶上巨大的时钟。
当然,以目前四个人的消费能力,这些高端的百货商场基本与他们没有什么交集,他们沿着步行街漫步而行,感受的炫目灯光带来的仿佛已经成为这座巨大而又繁华的城市的一份子的错觉,仿佛在那一刻,你的人生中那些跟泥土、田野和茅坑有关的东西,都被这些五光十色的激流洗涤干净,你跨入了一个用亮闪闪的玻璃,耀眼的灯光,宽阔并且整洁的街道和广场,时尚的商店勾勒出来的完美的世界。
其中感到震撼的应该是马泓,感到沉迷的是马周,能够冷漠以待的是汪俊泽,感触最多的是马肃。从上大学离开海岩,马肃在外漂泊十几年,到三十来岁的时候回到了久别的海岩市,在这样的灯光里,经历了父丧,经历了娶妻生子,经历了离婚,众多的悲欢离合,众多的人生起落,在这样的灯光里,仿佛小时候常玩的万花筒,只是一场不算太长的人生而已,丝毫没有出众的地方,在不同的时间看过去,却各自呈现着不同的姿态,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让人目为之炫,耳为之迷。
回到天湖花园,马肃马泓手里各多了两个袋子,真维斯的橙色T恤,白色运动短裤,都是另外一个时空里既定的东西,这一套行头马肃一直传到大学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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