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无论是谁,在这一望无垠的雪原上徒步奔走了四天四夜、一路上还得无奈地看着同伴不断死去之后,都不会再有心情去多看一眼那光景。
自铁木城匆匆撤出已经四天四夜了,数十左骁卫残兵、四百铁木城守军以及六百多溃兵总计千余人一路行来,已不足六百了。
刚开始,伤员骑着战马,其他人也士气高昂,行动还算迅速。
可是,在连着遭遇了两次小股北蛮轻骑的袭扰之后,伤员不断增多,而且在这天寒地冻的雪原上一路急赶,又陆续添了些病号……战马已然不够用了,其他人也越走越慢了。
“李汗青,”
那个身材高挑的青年踉踉跄跄地跟在李汗青身旁,满脸血污依旧难掩俊俏的模样,只是此刻嘴唇青紫,声音也有些飘忽了,“你说……我们还要多……多久才能……才能走出去?”
“快了!”
李汗青哪里又知道,只得强笑着安慰,“薛涛,再坚持一下呃……”
李汗青话音未落却见薛涛身子一晃,便往地上栽去了,只得慌忙一把扶住了他,“薛涛,薛涛……你醒醒……马上就天黑了,天黑了就能休整了!”
可是,薛涛依然双目紧闭,秀眉紧蹙,只是如梦呓一般轻喃着,“李汗青……别丢下我……我不要像他们一样……求你……别丢下我……”
唉……
李汗青看得一声暗叹,只觉有些心疼。
生得这么俊俏的一个公子哥儿,为何偏偏要往这漠北跑?
不知是因为连日烽火的熏烤让早已冷却的热血再次变得沸腾起来,还是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么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就这样化作了漠北雪原上的一具枯骨,李汗青稍一犹豫,轻轻地拍了拍薛涛的脸颊,“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薛涛也不知道听到没有,虽然依旧秀眉紧蹙,双眼紧闭,但含糊地“唔……”了一声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李汗青,”
正在这时,那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从后面跟了上来,低头望了望已经昏睡在了李汗青怀里的薛涛,一咬牙,“要不……就把薛涛背上吧!我们轮着来背……”
这大汉正是那夜最先朝李汗青要涮锅水喝的人,名叫韩庭虎,而那薛涛正是第二个朝李汗青要涮锅水喝的。出了铁木城后,两人一直紧跟着李汗青,倒也算是熟识了,此时见薛涛已经晕倒,自然不忍心就这样看着他倒毙在这茫茫雪原里。
“搭把手!”
只是,韩庭虎话音未落,李汗青已经抱着薛涛站了起来,递给了韩庭虎,还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想不到薛涛兄弟这么高的个子,却一点都不重呢!想来要把他背出去倒也不太难。”
薛涛几乎和李汗青一样高的个子,又能轻到哪里去?
更何况,这里是白雪皑皑的茫茫大草原,不要说背个人走出去,就是轻装俭行,都会有多少人不能活着走出去。
“那就好!”
见李汗青故作轻松地笑了,韩庭虎也笑着接过了薛涛,“想来这些日子吃不饱又睡不好,所以呃……”
说着,韩庭虎就将薛庭虎往李汗青背上放去,可是,双手不禁意间托在薛涛腋下之时,韩庭虎的笑容突然一僵,如遭蝎蛰,连忙缩回了双手。
“呃……”
李汗青感觉薛涛的身子突然往下滑去,连忙用双手托住薛涛的屁股,这才回头,奇怪地望着韩庭虎,“韩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
韩庭虎一副赧然神色,满是血污的大脸上随即挤出了笑容,“李汗青,快走吧!一会儿就该休整了!”
“对呢!”
闻言,李汗青精神一振,背着薛涛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地,貌似被他背着的薛涛确实不怎么重。
在他身后,韩庭虎一双眼睛却在望着李汗青托着薛涛屁股的双手,神色古怪。
李汗青自然看不到身后韩庭虎的目光和表情,只顾背着薛涛大步流行地向前走着,精神振奋——马上就天黑了,又可以休整了!
虽然前日刚遭到北蛮轻骑的袭扰,但该休整还得休整,要不然,根本用不着北蛮人来袭扰,很多兄弟就得被活活累死。
夜已深,新月如钩,繁星点点,营地里火光通明,有肉汤,也有苦中作乐的谈笑声和歌声。
吃完饭,李汗青便背着薛涛去找地儿睡觉了,毕竟,背着这么大个人走了五六里地,还是觉得挺累的。
而且,薛涛的情况不容乐观,虽然被灌了点热汤,却依旧昏迷不醒。
已经有不少人在挖坑了,可是一看薛涛病得不轻,自然没人愿意李汗青带着他入伙,就连韩庭虎也有些犹豫,于是,李汗青干脆就带着薛涛另外又挖了一个小坑,两个人挤一挤倒也睡得下。
挖好坑,李汗青将两床毡毯都给薛涛裹上,自己挤在薛涛旁躺了,不多时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汗青……”
也不知睡了多久,李汗青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耳畔轻轻地唤着,猛地惊醒了过来,却见姚兴霸正爬在坑边朝坑里轻轻地喊着,“汗青……汗……”
“姚大哥,”
李汗青连忙冲姚兴霸爽朗一笑,“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跟我走吧!”
姚兴霸神色黯然地说了一句,便站起身,走了。
呃……
李汗青一怔,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龟儿的,该不会……
一念及此,李汗青连忙就要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将薛涛搂在了怀里,而薛涛那双纤长的手臂正搂着自己的脖子……
嘶……
此情此景,再联想到薛涛这几日不禁意间流露出的小女儿神态,李汗青顿觉一阵恶寒,连忙抽出了手臂。
“呃……”
薛涛却是一声梦呓,竟然又迷迷糊糊地往李汗青怀里拱了拱。
这天儿太冷了!
李汗青连忙推开了薛涛,翻身坐起,狠狠地摇了摇头——一定是因为这天儿太冷了,所以……才会这样的!
李汗青心中稍定,就给薛涛紧了紧有些松散的毡毯,爬出了小土坑,匆匆地追赶姚兴霸去了,那情形却好似落荒而逃般。
跟着姚兴霸赶到都尉帐中,李汗青便见到了姚仲义。
姚仲义躺在一盆炭火旁,脸色灰败,双目紧闭,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走在前面的姚兴霸快步走到姚仲义身边,俯身凑到了他耳畔轻声地唤着,“大人……李汗青带来了。”
“呃……”
姚仲义艰难地抬起了眼皮,干裂的嘴唇轻颤着,声若蚊蝇,“扶我起来……”
“是,”
姚兴霸轻轻地应了一声,连忙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扶着姚仲义坐了起来,将他的头靠在了自己怀里,让他正好能看到李汗青。
“大人!”
李汗青连忙抱拳躬身,“李汗青见过大人。”
“过来,”
姚仲义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亮色,却依旧声若蚊蝇,“近些……”
“大……大人……”
不知怎地,看着眼前气若游丝的姚仲义,李汗青突然就想起了北俱城下三千骁骑冲阵的场景,突地心中一酸,连忙上前了两步俯下身去,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喉咙堵得厉害,“您……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