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咯!”
罗罡奇怪地望着李汗青,“不是你还能是谁?”
“那个……”
李汗青有些心虚,“你没看花眼吧?”
老子分明被一个蛮子暗算,摔到马下去了啊!
想起那柄直奔面门的断刀,李汗青连忙抬手往脸上摸去,一摸之下却黏糊糊沾嗒嗒的一片,全是血。
“汗青,”
罗罡见李汗青突然伸手去摸脸,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了?”
“我……”
李汗青愣了愣,猛地抬头紧紧地盯着罗罡,“你看我脸上有伤吗?”
“嗯……”
罗罡盯着李汗青满是血污的脸仔细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没看见有伤口啊!”
“哦,”
李汗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之色,旋即抬头循着马蹄声望了过去,露出了笑容,“都头,他们回来了。”
说着,李汗青站了起来,“呛啷”一声还刀入鞘,就俯身扶起了罗罡,“我们过去吧!”
风雪茫茫,二三十骑匆匆而来,在三五十米外齐齐收缰勒马,随即,陆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打扫战场,准备撤离……”
打扫战场,根据实际情况自然有很多种不同的打扫方法。
此时此刻,打扫战场无非就是寻找和救治己方的伤员,搜集必须的武器和物资。
一番忙碌,众人从尸骸堆里找出了十多个伤员,一些干粮毡毯之类的物资,还有五六百支尚能使用的箭矢,至于那遍地的尸骸……自然都顾不上了!
“啪哒……啪哒……”
一行人在陆沉的带领下继续向东,因为带着伤员,很多人都是两人共骑一马,自然跑得不快。
至于都尉姚仲义,此刻正被那黑脸亲卫姚兴霸用毡毯裹着拴在背后,在先前那一战中,身披数创,已经连马都骑不稳了。
罗罡的伤势要比姚仲义轻些,后腰那一刀没劈透铁甲,但是因为左腿被摔折了,自然也骑不了马,此刻正坐在李汗青身后,两人共乘一马。
李汗青左手控制着胯下战马的缰绳,右手还牵着另一匹战马的缰绳,却是神色飘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曾经,他听人说“战争是人类最愚蠢的发明”时,还有些不以为然,因为,他更赞同另一种说法——只有在经历过战争的苦难之后,落后的民族才会觉醒,才能奋进,才能变得更伟大!
有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在那段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地渴望突然爆发一场战争,就算不能留下一个英雄传奇流传后世,就算不能马革裹尸,至少还能摆脱那枯燥得让人窒息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此时此刻,李汗青才知道当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北俱城下,三千骁骑冲阵,数百袍泽倒在了冲锋路上,没有人施救,没有人收尸,甚至没有人有功夫回头多看他们一眼。
木犁城外,五万大军被全歼,尸骸堆叠绵延数里,谁又去凭吊了?谁又去为他们收尸了?
这一路追击、反击,两千多兄弟仅余数十人,那些被射杀在路上的兄弟,那些战死在雪地里的兄弟……
遍地烽烟金戈寒,千里枯骨无人问呐!
这才是战争!
死了便死了!
大多数人都只会像倒毙在路边的野狗,无人理会!
马革裹尸,是热血文人最爱的词汇之一,却不是每位战死沙场的战士都能获得的哀荣!
思绪翻涌间,李汗青只觉满心悲凉。
“汗青,”
见李汗青一路沉默,坐在后面的罗罡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故作轻松的声音却透着难掩的悲凉,“都过去了,就别去想它了!”
“呵呵……”
闻言,李汗青长长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不想了!”
想再多又有什么用?
打起精神活下去才是正途!
不能死得像条野狗!
“想开了就好!”
罗罡也笑了,陡地声音一扬,却高声唱了起来,“我辈男儿真豪杰/功名只向马上取/披金甲呀擎宝刀/纵马驰骋疆场上……”
一副破锣嗓子,也听不出来什么旋律,却依旧难掩豪情。
”我辈男儿真豪杰/功名只在马上取……”
随即,不少兄弟都跟着和了起来,虽然个个都是衣甲不整满脸血污形容狼狈,但依旧歌声高亢豪情万丈,听得李汗青也觉心底一热,忍不住回头望向了策马跟在后面的薛亢。
此时,薛亢正策马跟在李汗青身后,身后还拴着一个受伤的兄弟,也在大声地唱着,满脸的血污却难掩激昂之色。
见状,李汗青不禁嘴角一扬,笑容绽放。
他第一次听到这段话是在去木犁城的路上,正是薛亢策马飞奔大声吟唱出来的!
“身不死便向前!”
突然,陆沉也唱了起来,声音高亢,竟然猛地便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身不死便向前/斩敌酋/封公侯/斩敌酋/封公侯……”
“身不死便向前……”
陆沉的歌声未散,众人便跟着和了起来,情绪也越发地激昂了,“身不死便向前/斩敌酋/封公侯/斩敌酋/封公侯……”
“身不死便向前!”
听得那反复吟唱的歌声,李汗青只觉一股热血自心底涌起直冲脑门,便情不自禁地跟着和了起来,“斩敌酋/封公侯/斩敌酋/封公侯……”
命?
狗屁的命!
若命运注定老子要像野狗一样死在这茫茫风雪中,那老子就和这命运争一争!
不死不休!
“我辈男儿真豪杰/功名只向马上取/”
雪花纷扬,激昂的歌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在茫茫风雪中飘荡着,飘向了远方,“披金甲/擎宝刀/策马纵横沙场上/身不死便向前……”
“快听!”
歌声飘到了一处山坳里,一个身材魁梧衣甲残破中年汉子猛地从篝火旁站了起来,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风雪中举目四顾,满脸的血污依旧难掩欣喜之色,“是我们的人在唱歌……”
“都头……”
篝火旁还坐着十余人,个个形容狼狈,满脸疲惫,闻言都不禁摇头苦笑,“你听错了吧?这大雪纷飞的……哪个还有心情唱歌……”
“老子绝对没听错!”
那中年汉子声音一沉打断了众人,“一定有人在唱歌,就在西南方向!”
说着,那中年汉子俯身捡起放在地上的长刀,转身就走,“过去看看!”
歌声隐约飘到了一座小山包下,雪地里,一个满身血污蓬头垢面的中年汉子杵着刀艰难地从一具马尸旁爬了起来,怔怔地望着西南方向,被冻得青紫的嘴唇突然轻轻地哆嗦了起来,“是……是我大黎的歌谣……”
更远处,歌声已经消散无踪,一群群衣甲不整、队形散乱的溃兵正在茫茫风雪中朝着南方仓惶奔逃着,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在他们身后,一队队北蛮轻骑还在不紧不慢地追着,时不时地射出蓬蓬箭雨,带起朵朵血花,染红了飞雪。
溃兵如蚁,其行似,其命亦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