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涛不管他,又是说道:“正因如此,我才又从沧澜江北边回来了。正因如此,我才死缠烂打的要跟你练刀。”
这个时候,老头突然插嘴道:“练刀就练刀,也没必要去混江湖,更没必要去加入什么黑虎帮。”
“要不我一直说您的脑袋早就被酒精烧傻了呢。”陆涛闻言嗤笑了一声。
他站了起来,目光透过小院低矮的围墙,似是看到了泗水街上熙攘的人群,似是看到了怒水上往来不息的船支,似是看到了整个三江城:
“在三江城,有哪个地界儿不是江湖吗?你当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趴在墙头看你喝酒骂街的那个小孩子吗?他是怎么死的,难道我不知道?”
老头猛的看向陆涛,满脸愕然。
自陆父死后,陆涛对其的称呼一直都是“他”。
老头想要说些什么,陆涛却先是摆了摆手,目光有些复杂,道:“不光如此,我还知道,我的姐姐陆秀儿为什么会嫁去王家,我更是知道,为什么她会在嫁入王家一年之后又被卖到天香楼去。”
老头张着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颓然叹了口气。
那个也叫“陆秀儿”,或者说最先就叫“陆秀儿”的温柔丫头,他也一直记在心里。
“这些事情,在她出嫁那天,我就知道了。”陆涛忽然就不受控制的攥了攥拳头,“那一年,我好像是八岁?”
握紧的拳头又很快松开。
“所以练刀入江湖是他的责任,我逃不掉的。”
老头又迷糊了。
什么“他”啊“我”的,不他娘的都是“你”吗?
“原来我以为,江湖就算不是能追星踏月,移山填海的武夫纵横天下,也该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汉子一诺轻生死,千里不留行,只为快意恩仇。”
憋在心里的话说开了,陆涛这个时候反倒不急着出门了,他又回到老头跟前蹲下,满脸的讥讽,道:“可事实证明我错了,最起码对于还窝在这小小的泗水街中的我来说,错了。”
“平日里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去秀水街的龙凤楼底下听人说书。听听那些玄黄榜上的高人为了榜上的排名一决生死,或者那些传奇的武痴为了印证武道徒步万里,只求得见武道巅峰,亦或是某个大派传人为了某个魔教妖女冲冠一怒为红颜……”
“那些说书人的嘴里有少林,有武当,有华山,有六扇门锦衣卫,甚至还有太监当家做主的东厂西厂……”
陆涛的眼里满是憧憬,感叹道:“那个江湖真好啊,里面的人仿佛除了武功爱恨之外就没别的事情了,不用为了提防别人谋夺自己的家产而担惊受怕,也不用为了求别人少收几分利钱而赔笑装傻……”
说着,陆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口中啧啧两声,道:“我记得前几天龙凤楼的老金说的是天元山这一代出世弟子傅月恒大战魔教十方护法之一的旱魃褚青的故事。你猜怎么着?听说那傅月恒一剑挥出,剑气纵横足有三丈远,直接就将一座酒楼劈成了两半……”
老头原本以为,这小子接下来就要讲正道弟子怎么仗剑除魔,扬名江湖,可陆涛接下来的话,却让老头直翻白眼。
“啧啧啧,那可是一座酒楼啊,放到泗水街,一个月赚上个百八两银子不成问题吧?那傅月恒一剑就给人家劈了!你说这钱他会不会赔?”
老头没好气的道:“这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怎么不是了?”陆涛哼了一声,“因为就现阶段来说,银子就是我的江湖。”
陆涛指着面前价值百两的金玉佳酿,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怒意,道:“打熬身体要钱吧?练刀买药要钱吧?他给我留下的银子,可坚持不了三年,更何况他死了,我能守的住那间小当铺?与其被人抢了,不如我早早卖了,可银子总有用完的一天,总不能坐吃山空吧?于是我捣鼓出了一间小食肆,弄出了火锅,想着一个月能赚他个几十两银子,好安安稳稳的练刀。”
“可就是这区区的几十两,也有人眼红!”
“当然,在这三江城中,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守得住这秘方,可我也没想守住,我只是想坚持个十天半个月,赚个快钱而已。”
“但有的人偏偏连十天都没给我!”
“第二天!哈哈,你能想到吗,第二天麻烦就上门了,还是泗水帮这种咱们这些市井小民惹不起的帮派中人。没办法,为了能保住这些小钱,当天下午我就加入了黑虎帮,并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暗花。”
“刘四?”老头抬了抬头。
陆涛点头:“对,杀了刘四之后,我本以为会好上一点。可这银子是我的江湖,也是其他人的江湖啊。于是,之后十天,我又去接第二,第三,甚至是第四个暗花。”
“可杀着杀着,我却发现,觊觎这一个月才能赚几十两银子的秘方之人,竟然是咱们黑虎帮的帮主了,哈哈!”
说着,陆涛拍了拍酒坛子的泥封,道:“咱们黑虎帮的帮主,一套黑虎拳法威震半个北城,我可是万万杀不了的。没办法,我只能带上秘方,去了秀水街,在帮主的府上候了一整天,才总算是将这坛赏赐给带了回来。”
眼见陆涛谈性突然就起来了,大感不习惯的老头终于先不耐烦了,道:“你今天屁话怎么这么多?”
陆涛被老头气笑了,道:“怎么着?不是您老喝多了抓着我絮叨的时候了?”
“滚蛋!”
老头一翻身,别过头去。
陆涛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腰间包着柴刀的布包,道:“得了,我也懒得跟你这什么也不懂的老头多废话,你在这继续醒盹,老子今天可是要去扬名立万的。”
而就在陆涛即将迈步走出院子的时候,他却再次停住了脚步,回头道:“魏老头,如今整个泗水街的人都道我陆二爷年纪虽然小,但却浑身是胆,一点也不怕死,敢打敢拼。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陆涛怕死的很,而我之所以会去接那六个暗花,是因为我很清楚,想在这三江城里立足,不拼命可不行。”
“生在三江,便入江湖,就是薄命人。”
说罢,陆涛迈步离去。
魏老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突然就犯了酒瘾,可他连看都不看地上那坛子金玉酒。
“陆小子,我等着喝你的庆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