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楚国冬月里落些小雪,自己就会搬了炭盆,揣着暖手炉,坐在阁楼阶上瞧。
那年大雪,是真的给江重锦高兴坏了。
钦天监说楚国会有场难遇的大雪,自己做梦都在想着,半夜起来一瞧,先是小朵的雪花,像柳絮纷飞,后越下越大,成了鹅毛大雪。
不多时,整个揽月阁银装素裹,自己悄悄把手探出窗外,摸到了几片雪花,原来雪落是这样的。
子时的大雪都将皇宫生生照亮了几分,江重锦伏在窗前的榻上睡着了,醒来一瞧,雪已经停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耀眼银白。
江重锦偷偷唤来了白芨,揣了个手炉,跑去了落梅园。
离落梅园还有些路,江重锦就闻见了寒梅的幽香。
江重锦走得极快,生怕太阳一出,将雪都化成了水,一步步嘎吱嘎吱踩在雪上,心里都是欢喜的。
落梅园中寂静无人,只能听见自己和白芨的踏雪声,盛开的红梅绽放得耀眼,斑驳隐在皑皑白雪中,似一团团锦簇的红霞。
红梅白雪两两映衬,暗香浮动,勾人心魄。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古人诚不我欺。
把怀里的手炉递给白芨,江重锦弯下腰问:“你可知在北方,冬日下雪,人们如何玩乐?”
想上前瞧瞧公主在做什么,白芨心不在焉的,答道不知。
一团雪球就噗嗤砸在了自己身上,雪球化作雪粒从衣上散去,再看公主目光狡黠,强忍着笑,手上还有两三团雪球。
白芨揣着手炉就往后跑,却叫雪球不痛不痒地一下两下打在身上。
白芨放下手炉,也搓了一团雪,扔到江重锦脚边,把她吓了一跳。
白芨知道公主畏寒,不敢真扔,次次扔到公主脚边,吓唬公主。
自家公主倒是正经八百地应战,小心躲在树后,一边躲避一边瞅准时机,忙不迭地进攻。
江重锦掩在树后,蹲下身子揉着雪球,白芨的嬉笑声却一下停了。
心下一凛,江重锦起身,从树后侧出脑袋看,枝杈扶疏,白芨好像跪在了地上,江重锦握着雪球,朝前几步,忽听白芨喊了声宁世子。
吓得一把丢了雪球,江重锦转身就要跑。
身后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江重锦叫雪浸湿了鞋袜,走不快,果然没几步就落进男子的怀里。
江重锦头低着,不敢去看淮业的脸。
听着他轻啧了一声,江重锦才讪讪抬起了头。
淮业穿着绛紫的麒麟宫袍,披着雪色狐裘,自己就这样被他拢在狐裘里。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立于寒梅之下,发间落了些刚从梅上落下的清雪,更显他俊逸出尘。
江重锦本以为少不了一顿说教,谁料淮业眼底带着笑意,只轻轻将自己搂紧了些。
“阿妩,你嫁给我好不好。”
这话江重锦听淮业说过很多次,或是在自己与他生气和好后,或是在自己有事求他的时候。
只是在自己及笄后,淮业便不再说了。
淮业说完,神情就变了,不似以往那样玩笑,他是认真的。
江重锦忐忑,心底泛起莫名的欢喜,那句愿意却哽在喉间,许久说不出来。
淮业又问:“阿妩,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目光期许,他是真的想听见自己说好。
父皇身体大不如前,宁王在时就对皇位虎视眈眈,如今宁王离世,淮业承袭了王位。
江重锦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还是问了出来:“淮业,你想要皇位嘛?”
话一出口,淮业神情就冷下来,他蹙起了眉峰。
“阿妩,这是什么意思。”
江重锦在心里叹气,自己只是怕,怕陪伴自己成长的少年对自己一直存着利用的心思。
淮业又说:“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
这话是为了安抚自己,但也告诉了自己,他江淮业是想要皇位的。
自己听着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了,淮业成了楚国天子,自己恐怕再出不去这皇城了。
“等开春了,我就去求皇上赐婚。”
淮业说着,解下狐裘,披在自己身上。
淮业穿着宫袍,他进宫来应是有事去找父皇。
淮业替自己系上了狐裘,在自己额上落下一吻:“大周来了使者,我奉命入宫。天寒地冻的,赶紧回揽月阁,我得空就来找你。”
原来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还未开春,宁王迎娶大周安阳公主的消息就传开了。
不久之后,平乐公主联姻的消息也传遍了楚国。
淮业再没来过揽月阁。
他难道不知道以父皇的宠爱,自己是绝不可能被逼迫来大周的?
他知道是自己是自愿的,而他默许了,就像他默许了娶安阳公主为妻一样。
临行前一日,自己倚在床栏上,瞧着窗外如棋布的繁星,瞧了一宿。
淮业之前惹自己生气,便翻了揽月阁的窗来道歉。
如今窗为他大开着,他怎么就不愿意来看看自己呢。
凛冽的夜风吹了一宿,将自己滚烫的心吹得冰凉。
现在想来,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耳鬓厮磨,全都是痴梦一场,太不真切了。
接近自己,是为联手扳倒陆远厉。
将白术送来,是为了更好地打探消息。
说要娶自己为妻,是因为自己得了父皇的宠爱。
而白鸽传书,怕是想叫自己对他念念不忘,才好替他做大周后宫的眼线。
“世子与奴婢传信,字字都与娘娘有关,世子挂念娘娘,放不下娘娘,才会如此。”
江重锦冷了声:“白术,我愿意来大周,是因为我怜惜楚国百姓,更相信江淮业能当个明君。”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