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二楼窗口,李公公双眼微微眯起,阴恻恻的看着站在窗口的王先生,眼神中充满了怨毒。
李公公月前从临安出发,一路上招摇过市,所过之处官员们无不是曲意逢迎、竞相巴结,早就有些飘飘然了,却不想在这小小的景德镇当头挨了一棒,当街被人骂为“阉竖”,这让李公公如何受得了?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咱当太监的也是有自尊的好不好?特别是对什么“阉”、“下面没有了”这类词语是十分敏感的。
对方装束普通,不像是有官身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个没什么功名的腐儒,李公公平素十分讨厌这种又臭又硬的穷措大,现在竟然不知死活的冲撞自己,看咱家如何炮制你,李公公目中渐渐露出一丝凶光。
还没等李公公有任何吩咐,护卫头领就“锵”的一声拔出腰刀,刀尖指着窗口的王先生厉声喝道:“放肆!竟敢当街辱骂朝廷钦差,该当何罪?”
不曾想老先生是个火爆脾气,闻言二话不说抄起桌上的一把茶壶,朝着护卫头领劈头盖脸的就砸了下来,吓得护卫头领一下子蹦出老远。
“呯”的一声,茶壶重重砸落在街面,顿时摔了个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到了护卫头领身上,烫得他在原地乱蹦乱跳。
“好!”街道两侧围观的群众发出一片叫好声。
舒童吹了声口哨,怪叫道:“王老师威武!”
李公公和一众护卫顿时被这一幕吓懵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一个个张大嘴巴傻愣愣的呆在原地。
王先生摔完茶壶后,看都没看护卫头领,而是指着还跪在地面上的铺兵呵道:“兀那递子,还不速速离去!老夫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那铺兵战战兢兢的从地上爬起,偷偷看了眼李公公,又抬头看了看二楼窗口那霸气十足的老头,一咬牙便翻身上马。
拦在前方的护卫眼巴巴看向李公公,见李公公脸上面无表情,一个个下意识的让出一条通道,任由那铺兵跌跌撞撞的通过。
护卫头领一脸狰狞的走到李公公的马车前,拱手低声道:“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理,要不要卑职将这老东西拿下?”
李公公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弯腰从马车上下来,对着二楼窗口一拱手道:“咱家乃是内侍省黄门李邦宁,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李邦宁是个机灵人,已然看出楼上的老者绝不会是个普通人,在没弄清对方身份之前还不敢胡来,只得强压下胸中的怒火,下车来套瓷了。
王先生双手背后,直视着李邦宁冷冷道:“老夫王应麟,中贵人但有不忿,只管冲老夫来,老夫接着便是。”
说罢一拂衣袖,重新坐回到座位上,伸手欲抓茶壶,不料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茶壶被自己扔到了楼下,于是气咻咻的嚷道:“店家,上茶。”
中贵人是对宦官的尊称,王应麟这次没骂阉竖,算是给李邦宁留了一些面子。没办法,宋代文人就是这德性,心情好了,客客气气称你一声中贵人;心情不好,两眼一瞪骂声阉竖也是常事。
舒童第一次知道了王先生的大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历史上有王应麟这号人,似乎没什么名气。
李邦宁却是僵在了当场,略一思索便想起了此人是谁。
王应麟早年为太常寺主簿,因在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弹劾当朝宰相丁大全,结果遭到丁大全的嫉恨,被罢了官。
待丁大全倒台后,王应麟东山再起,还升官当上了中书舍人,却依然死性不改,没多久又弹劾当朝宰相贾似道,结果又被罢了官。
然而这王应麟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回家转了一圈后,不知怎的又回到了朝堂,这回再进一步,当上了吏部侍郎。然而没多久又故态复萌,竟在朝堂上将丞相贾似道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这回学乖了,没等朝廷罢自己的官,老王直接辞职闪人,溜了个无影无踪。
李邦宁以前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小太监,从未见过王应麟。不过李邦宁为人十分机灵聪颖,对宫中和朝堂上的事特别留心,倒也听说过王应麟的一些事,因此老王一报出自己的名字,李邦宁略一思索就想了起来。
李邦宁知道这回踢到铁板了,至于说报复对方,别闹了好不好,别看老先生现在没有任何官职在身,可那也不是自己这个小太监能惹得起的。连宰相都被他训得跟三孙子似的,骂自己一句“阉竖”好像还真不算个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