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些官方盖章的阴阳笔,你敢杀吗?
你杀一人,便会有更多人来骂你。
君子孑然一身,小人抱团取暖。当这世间再没有人愿意挥笔抒胸臆,字字醒世人的时候,还有谁能为这些平白受冤的人说话呢?
只怕愿意说话的人,不到第二天也成了世人口中的“小人”了吧。
这些事情,旁人不懂,大多数术师是明白的。于是他们多数人宁愿惹上强敌,也不愿去招惹一个阴阳笔。
鸿雁去听着莫相逢的故事,似乎就是这种述塔主生平的书,于是难免犹疑起来。
这时却听舞思青说,“姑娘且再听些,你便知道,这世间还是有阴阳笔的。”
他这话中的阴阳笔,是阴阳笔中最后一类,真正继承了古人风骨,不论是非黑白,只是用了最好的笔,将那跌荡人心的故事详详细细记下,且待后人评说的阴阳笔。
这先生手中的笔,从来都不是“定”阴阳的,而是述阴阳的。
那些古往今来的传言,在阴阳笔下,都要一一考究,细细斟酌,将那阿谀奉承之词剔除,将那刻薄偏见忽略,只给你讲这故事原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要说,这样的人不该都被封笔了吗?
一部分是的,一身如松柏般的傲骨,便是被打折了双腿,按着头颅,也不肯在那书上落半个字。这些人要么被当场杀掉,要么被那些跪着写字的“同僚”迫害致死,要么侥幸饶了一命下来,此次心灰意冷,折笔而去,隐居山林了。
而另一部分人,在那之前沉默许久,终究是写下了些不咸不淡的话,勉强能算得上是真实的一点点东西。
便是御守也不便杀尽天下文人。于是最先不肯屈服的杀鸡儆猴了,最后几个愿意服点软的,便是半恐吓半拉拢,也能让他们不敢轻易“乱”说。
这些活下来的阴阳笔,有的失了意气,从此写些陈词滥调,编些个小曲儿,一日清醒三日醉地骗着自己,浑浑噩噩地活着。
还有些人,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假意归隐,却是数十年如一日地暗中查证,只想为后世留下一些真相,还那些冤死的英魂一些公道。
这些人,有些在查证的时候被察觉,失踪。
有些在家中写作的时候被出卖,抓走。
有些当他的书终于完成,传出去后,被定罪,斩首。
可这最后一点傲骨虽少,却是怎么都杀不尽一般。任你定下多严苛地刑律来罚,终是有人前仆后继,为证心中之道而死,心甘情愿。
可见人心之恶除不尽,人心之善不可绝。
传言说,每一任御守上任后,世间都会出现这么一本书,上面详详细细地写着那御守从出生到上任的生平事,大大小小,事无巨细,不加褒贬,听凭后人说。
世人将这书称为“天选之书”。意思这样的书也只有老天才能写得出来吧。也只有御守都害怕的天,才敢违拗御守的意思,跟他开这么个玩笑吧。
舞思青的话让鸿雁去也想起来了还有这样一回事,两眼中瞬间闪出光芒,在漆黑的夜里尤为耀眼。
她满怀期冀地看着莫相逢,似乎是想得到他肯定的答案一般。
莫相逢尴尬一笑,说,“姑娘,是不是天意,且听下去吧。只是如今夜已深,也许明日再听不迟。”
“不行,就现在讲。”鸿雁去却是急了,她似乎是很在意如今御守的生平事一般,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另一方面,她没说,但是心里担心的是,若这真是天选之书,只怕也就只有这一次听的机会了。
历代御守对这书都是零容忍。只要一经发现,所有见识过的人都是死无葬身之地。她心里不知这书是假,所以莫相逢敢讲,还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书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后果,才敢讲。
虽然十有八九是前者,但她心里仍然有一丝侥幸,希望是后者,哪怕这后者代价是他们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想到这里,鸿雁去突然对包子铺的小姑娘说,“丫头,夜深了,回家吧,再不回家爹娘要急了。”
小姑娘一听他们要抛开自己继续讲故事当下就不情愿了,奈何鸿雁去这个金主爸爸执意让她回去,莫相逢与舞思青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连哄带骗将小姑娘送了回去。
几人送走小姑娘后便进了屋内,此夜不仅阴而且寒。那种寒意不是冻冻面皮的那种,而是直钻骨髓,透进心里的寒。让人无端地升起难受的劲儿,散都散不掉。
这时,莫相逢拿出了那本他讲的书,轻抚封面,说,“这本书我读了许多遍,原本我以为读书是看懂了字,后来我读懂了许多字里面的意思,最后,我才发现,不只是字里面,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居然还有无数的小字。那些字才是阴阳笔啊。”
鸿雁去沉默了一阵,说,“继续讲吧,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你似乎还未怎么提起过。”
莫相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将那书打开,就着恍惚的灯影,将那故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