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荆棘深吸一口气,瞳孔里有难以平复的情绪:“青秋啊,不是让你在外面保护他们吗?这是我们的个人恩怨,不容他人掺和,你让我如何向长生交代?”
哐啦。
长生手里的瓷碗摔得粉碎,药汤洒了一地,一股不详的预感重重袭来,心如刀割。
青秋嘴角蠕动,释然:“少爷,我还欠你一条命”
握紧的拳头如山似海,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当年他跟长生吵了一架就夺门而出,像孤魂野鬼一样晃晃荡荡,最后连路都认不清。心慌意乱找方向,脖子一勒,被人像拎鸡崽一样吊起来,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中喷出醉醺醺的酒意,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的话,见他有反抗,扬手就是几个巴掌。力气抵不过,只能任由他们拳打脚踢。
嘴角灌进一股液体,浓重的尿骚味溅在嘴上。怒火越攒越多,手动了动,摸到一块石头闷头就砸过去。惹了众怒,枪咔嚓上膛,抵住他的脑门就要崩。
死了也好,他也没了活下去的依托。闭眼片刻,没等到子弹破脑壳的响声,只感受到冰冷的枪口从上头移开。
几个醉醺醺的鬼子走了,月辉清华,落在一大一小两道影子上。小的走过来,脱下外套让他擦。
落荆棘在玫瑰的搀扶中渐撑起上半身,骨骼里的寒意沉了不少:“你欠我的早还完了。”
颤颤巍巍的拳头淌过岁月年华,明晰的指骨互抵。这些年来,他无数次出生入死为自己卖命,如果真要算,该是自己欠他。
胸口里的血迹渐渐凝固,青秋的心脉忽强忽弱:“请、请你们帮我带句话给、给长生”
落荆棘狠狠咬牙,嘴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有话就自己去跟她说,我绝不会传达。”
青秋跟了他这么多年,怎会不知他是嘴硬心软、最会心口不一这一套?
屋子的瓦片铁栓掉得哪里都是,翠竹仗着自己不怕疼不怕死,以压倒式的方式碾压玫瑰:“你有琉璃仙戒又如何?还是不是畏首畏尾不敢出手,打不赢我,这里的人都得死。”
玫瑰全程以守为主,嘴里却没饶过她:“你可以鸠占鹊巢,却始终无法拥有别人的人生。”
冒认一事,成为翠竹人生最不可提及的污点,碰一次,狂怒一次:“你闭嘴!给我闭嘴!”
玫瑰说:“我为什么要闭嘴?你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吗?你说婧旖对你总是下毒手,那我是否也有理由怀疑,她的死与你有关?你为了报复她,在逃往沪上的途中痛下杀手!”
“不,我没有,我没有杀她,她是身体太弱,禁不起奔波劳碌才病死的。”
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凌乱了她的意识,她站在一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溪水潺潺,倒映出一张清秀的脸。冰凉清湛的水花凉爽宜人,她刚想把手伸进去,眼睛涌出一股猩红的血色,清水变血水,吓得她接连倒退,脚下一滑栽倒进血水中。紧跟着宋婧旖的脸、木村的脸扭曲交缠在一起,怪异的阴笑在脑中重音回旋:“翠竹,你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子的吗?是落宋两家的人!宋婧旖自小对你又打又骂,把你当狗当奴才,好不容易脱离她的掌控,你也终于找到一处避风港,可谁曾想宋玫瑰这个女人,再次逼得你无家可归。他们欺人太甚,翠竹,你告诉我,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甫一长旋风暴般的操控,成功控制了翠竹的主观意识。那些强行灌入的思想,加重了翠竹的怨念,也让她成为三个傀儡中攻击力最强的一个。
翠竹暴戾抓发撕扯,颅骨渗出浓密的血色,血肉模糊的头皮被扯下来,仿佛刚经历一场锥心刺骨的折磨。玫瑰旋身给她一脚,地板轰隆炸裂出一个巨坑。
猛烈的冲击力把摇摇欲坠的房子震塌,断壁残垣满地狼藉中,玫瑰的身形如擎天石柱般屹立不倒。
翠竹的手臂断成两截,脖子处只剩下连着的皮肉,整张脸埋在土里,似没了气息。玫瑰微微偏过头,屏障外头的长生正端着解毒药汤,一碗又一碗的送。汗水浸湿了脊背,她却连汗都来不及擦,生怕药汤迟了会让人的毒更深。
尽职尽责,没有任何抱怨。
冬荷抱着孩子来找娘亲,这才发现她烫红长泡的手掌,一直藏着不让任何人发现。不由分说立马接替她的工作,把她赶到院子里头的小房间,边喂奶边给自己擦点药。
长生没说话,默默朝这头看了一眼,玫瑰的心咯噔一下,又见她把目光转了回去。也对,屏障还在,这屋子发生的一切他们都一无所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像个欢呼雀跃的孩子,跃上地平线,洒落的光泽映在萧瑟阴冷的战场上,三道影子却只剩下两个人。
落荆棘手下的三大猛虎,终是庄周梦了蝶,该告别时就告别。少了一员猛将,如同断了一臂。少了一个兄弟,如同没了半条命。
青秋躺在落荆棘为他劈出来的一块清净之地,人已去,气断绝。只是握紧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一如当年,他攥住落荆棘的衣服,问他:“我……能不能跟你走?”
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除了赌一把,别无他法。
所幸,他赌赢了。
白布番冥纸币,燃蜡烛烧元宝,灰烬在风沙的躁动中飘散无踪。披麻戴孝的长生跪在地上,火苗躁动,伴随着穗穗撕心裂肺的哭声,逐渐吞噬青秋的尸体。
这是第一次,穗穗怎么哄也哄不好。也许是感应到亲爹的去世,正找途径发泄内心的情绪。又或者说,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跟那个不能跟妻儿道别的男人道别,弥补心头的遗憾。
冬荷被穗穗一传染,也红了眼眶。莫愁抱着她,哭得比她还要伤心。身为落荆棘的左膀右臂,两人纵横商界多年,一张巧嘴一套功夫,配合得天衣无缝,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也不为过。只是如今,没了笑面虎的纸老虎,该如何仗剑走天涯?
可若论伤心,没有人比得过长生。丈夫惨死,稚子年幼,她一个妇道人家,怕是更需要安稳的日子,已不适合跟着他们颠沛流离。
几人身上都系着白色的孝布,风声呼啸凛冽,席卷而来的风沙刮得人面容生疼,髣髴再待下去就会褪好几层的皮。
可没有一个人在乎。
收拾好青秋的骨灰,长生连站都站不起来。玫瑰搭了把手,撑起她半个身子:“你已经三天没好好休息了,今天听话,好好睡一觉。”
长生的眼眶里尽是触目惊心的红血丝,怀里抱着骨灰盒:“我没事。”
还在逞强,身体明明已经虚得都快要支撑不下去了。玫瑰没有戳穿她,安慰的话到嘴边,依旧不知如何开口。顿了顿,只有极其无力的三个字:“对不起……”
“不是你们的错,不用为此而道歉。”
长生摩挲骨灰盒上的纹理,眼泪滑在上扬的嘴角中,“我也相信,他从未责怪过你们。易地而处,我也会以同样的方式舍命护住你们的。”
目光停留在玫瑰身后的落荆棘,见微知著:“此时此刻,少爷他才是最需要冷静清醒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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