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重新折叠好,问长生:“她是不是又被母亲关起来了?”
长生把落公馆最近发生的一切转述,一字不漏。
如潮水般的人声闹哄哄的,从百米开外就传了过来。落荆棘拉开半敞的窗帘,看着如难民般四处奔走的人群,被轰炸枪杀,遍地是尸骸,握成拳头的手臂青筋突兀,在谁也看不出来的视线中,血液在剧烈的翻滚。
“回去告诉丫头,这个仇,我来替她报!”
在等候长生消息的时间里,解除禁足的玫瑰和冬荷被剥掉了进主屋打扫的资格,唯独一处,只有玫瑰能进,那就是落荆棘的卧室。玫瑰来之前,他的卧室和书房从不让家中仆人打扫。
落太太防她跟防贼似的,只规定每日上午七点打扫,半个小时内必须处理完,此后不得再靠近二楼的主屋半步。
这日,她照例从花园里摘了两束花,准备替换掉卧室里昨日有些恹恹的花儿。
“请等一等。”
玫瑰回头,就看到身形娇小的宋婧旖穿着宽大的睡袍,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笑容却是温和,“能给我倒杯水吗?”
玫瑰给她倒了杯温水,又被喊住:“你是叫玫瑰吗?我听其他人提起过你。”
落公馆里里外外几十口人,没听过半点风声才奇怪。按理说,她是爹娘的女儿,也算是她的妹妹,她本该照拂她。可不知为何,每次一见到她,内心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你别怕,我对你没有恶意的。”
宋婧旖主动邀请她坐在自己身旁,露出两颗小虎牙,“那天见你对我爹娘的事情如此在意,我就在想,你一定是个善良的姑娘。爹娘救助过不少的人,若是被他们知道爹娘遇害了……”
玫瑰心头一紧:“是被谁给害死的?”
“其实……我想你也猜到了。”
宋婧旖站起来,握在玻璃杯里的水漾出波澜起伏的涟漪,悲从中来,“爹娘在逃亡途中,为了保护我,被那些鬼子残忍杀害了……就连我的丫鬟翠菊也不能幸免,说到底,我才是害死我爹娘的凶手,要不是我,他们也不会死……”
捶胸顿足的悲恸,哭声凄楚,仿佛蒙受了巨大的委屈。
“婧旖你怎么了?”
落太太匆匆跑过来,一见到玫瑰,变脸比翻书还快,“不是让你超过七点半就不许留在这里吗?我这个一家主母的身份不好用了是吗?个个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宋婧旖被落太太的怒火惊吓,抽噎着鼻尖不敢吭声。
玫瑰垂着脸,心里头的悲痛无人诉说,如行尸走肉般,对落太太的任何教训都不予置理。
一路跑到露台,拨开各种飘飘荡荡的白纱帘,深喘着气,钻戒在秋风中闪出异样的光泽:“为什么要让我的爹娘死于非命?为什么?”
喊了半天,戒指里的人却无动于衷。
玫瑰急火攻心,一把扯下戒指:“你不是圣女吗?这里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控在你的手中,我求你,求你救活我的爹娘……”
他们帮助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会落得如此悲凉的下场?连个像样的木棺都没有,只能草草掩埋。而那些不顾他人生死的卑鄙之徒,却享受着衣香魅影的拥簇,不公平!
玫瑰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秋日的桂花香随风飘落,金黄色的花瓣泛着奇香,逐一打在她的肩头。
摊开的掌心里,桂花落了不少,浮动之间,银色的钻戒变成了朱砂红,却怎么也无法恢复她眼底清湛的光。
狂风呼啸,把树枝都压弯了腰。凛冽的天空劈砍出一道闪电,天雷滚滚,砸落几滴水珠。一下、两下、三下……浸湿玫瑰的手掌、肩胛和发顶……
握紧变了身的戒指,玫瑰的眸眶被仇恨填满。目光远眺,颤抖的身体有被千万只蝼蚁啃咬的痕迹。
电光闪雷,歇斯底里的咆哮,迎面打来的除了硬如冰雹的雨水,还有似将人刮一层皮的寒风。
不放心玫瑰的冬荷被****困在故人亭中,扔掉手中的破伞,咬咬牙,让庞大的身躯接受雨水的洗礼。
突然间,一把大伞从天而降,落在冬荷手里,而送伞的人半点踪影都没看到。
冬荷在心里暗暗到了个谢,撑开伞找人去了。谁知在转角时,撞到了刚回上海的长生。伞被撞飞,两人也淋得湿漉漉的。
“有没有见到玫瑰?”
“有没有见到玫瑰?”
异口同声,被雨水冲洗的脸上皆是焦灼的神色。
雷声轰鸣,秋后的第一场倾盆大雨仿佛要把整个上海吞进它的腹部中。门口的槐树断了不知多少节枝桠,漫天飞叶,有一道影子从水雾朦胧中走出来。
身形清瘦,浑身湿漉漉的,可迈出去的步伐却阴沉且狠戾,似是被火团灼烧,途径之处皆寸草不生。
“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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