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拿到这一次的梓枫文魁,心里可有对为师的不满?”徐师放下手中的文章,捧起了和往常一样温度正好,清香扑鼻的老君眉,却没有急着喝,而是看着平静的弟子笑着问了一句。
“师父,你知道我不在意这虚名。”少年微微笑了笑,“不过总是想要知道原因的。”
“小鬼头,还说不在乎,真不在乎,又何必问原因?”徐师笑着摇了摇头,那少年也不反驳,只是微笑以对,似乎在等徐师给个解释。
“这文章你看了,有什么想法?”徐师喝了口茶,先提了个问题。
少年略想了想,“笔力极佳、文法精妙,这都是不必说的,在弟子看来,最精彩的便是那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文人豪情,莫过于此。”
“果然是我的弟子啊……不过这十几年让你跟着我在这山水之间舞文弄墨,虽然也读了不少史书国策,到底还是误了你了。”徐师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少年有些不解。
“你是为师生平仅见的奇才璞玉,为梓枫文试所做的文章,文采道理也丝毫不逊这篇,但是,是我教育的失当,你比他少了一份烟火气。”
“烟火气?”
“不错,这篇文章真正胜过你的地方,不在结尾的两句通透道理,而是通篇自人间而来的红尘烟火。”文圣展开试卷,但是神思却渐渐飘远,
“我这二十年,躲在这山水清幽处,不理世事,不问红尘,只专心修那儒藏,将天下都丢给你几个师兄,自以为那些权谋朝堂不过邪道歪门,民生政事繁琐难明,唯有将我儒门至理修缮极尽,才能教化天下,方为世间之幸,但是我错了。”
说到此处,文圣轻叹了一声,眼中流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似追忆、似后悔、又似顿悟。
“我辈儒门文人,终究不是那些盯着世外的道士,本就不该只埋首于书卷典籍之间,看不见人间疾苦,听不到风云变幻,那这圣贤道理,读得再通又有何用?”
他二十年前,因不喜朝堂诡谲,世俗纷扰,自闭于这岳麓书院,发愿将《儒藏》修缮至可教化天下之境,自此只一心扑在文章道理中,直至今日方才顿悟,你这治世的道理避世而修,岂不是南辕北辙,滑天下之大稽!
少年若有所悟,文圣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轻啜了口茶,平复了心情,同时看着自己最尽心最得意的弟子,下定了某种决心,肃然开口唤了一声,
“柯儿。”
“弟子在。”少年从沉思中惊醒,被师父这从未有过的严肃吓了一跳。
“这萧钦,我有所留意,观其为人,纯良温厚,却不失豪爽大气,尤其头角峥嵘,绝非池中之物,以我所见,比你那几位师兄,更可堪帝王之才。”
“师父!”少年震惊,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徐师抬手制止了。
“或许他文采学识、谋略才智皆不如你,但是其眼光格局,品性德行,却都是为师生平仅见,所以,为师想为你布置一门功课,不过,却是要问问你的意见。”
“师父但说无妨。”少年隐约有了些猜测,却不敢确定,只能等着徐师说出口。
“七国平分天下已逾千年,虽不时有战火动荡,却也还算平静。为师这二十年来虽然隐居书院中,但是到底天下有五个皇帝是我的弟子,这天下的暗流涌动,为师不愿去看,却不代表为师不知道。”
说到这里,文圣眼中坚定之色渐浓。
“这天下乱世将至,为师已经老迈,已经无力解决年轻时埋下的祸根,何况此时那祸根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撼动,这件事,只能落在你的身上,你可愿意?”
“有事,弟子服其劳,曾是以为孝乎?”少年颔首,眼中浓浓的孺慕之情流露,隐约有坚毅之色一闪而过,“让师父言明至此,已经是弟子不孝了。”
“好、好、好,为师到底算是有了真正的弟子!”文圣徐师抚掌而笑,眼中神采飞扬,依稀可见那位游学五国指点天下的昔年帝师的绝世风采,“明日放榜,你便去好好看看这少年,若是觉得他不值得,那你也无需勉强,毕竟,你还有其他四个师兄可选!”
“弟子明白。”少年眼中神色平静,如同深邃古井,难窥其底。
但细看之下,却似有风起云涌,龙游麟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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