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十几天一眨眼就过去了。按着和医院主治医生的约定,二月七日应该开始云儿第二个疗程的化疗。越是临近住院的日子,她的情绪就显得越沉闷,还有三四天的时候,她总是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没完没了的换台,始终找不到一个想看的节目,换一会心里烦了,就放下遥控器到电脑边,开始在网上找电视剧看,偶尔有她感兴趣的电视剧就看上几集。我在边上看着,心里知道她安不下了心,毕竟她还要经历一场说不准的战斗,所以,无论电脑还是电视都是她的,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不想看就让他们那么干演着,干唱着。还有两三天的时候,云儿连电脑电视也不开了,整天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副无所事事的状态,从这个屋走到那个屋,有时索性在床上躺着,眼睛闭着,不说话也不睡觉。我上前和她商量,让她跟我去公园散步,我劝的次数多了,她过意不去也跟我去过两次,每次到公园就只是顺着小路走,一句话也不说,即使我挑起一个话题,也是三言两语就讨论结束,接着就是我俩肩并肩,默默无语的走着,平时常走的路这会显得格外的长,总也走不到头。我下意识的拉着她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柔软光滑,我的思想慢慢回到几十年前。在农村那些年我们的生活是平淡的,如果要用记日记的方式记录我们的生活,几乎每天都会是差不多的内容。我每天一早起来下地干活,这是早晌;回来吃过早饭再下地那是午晌;吃过午饭稍休息一会再下地那就是后晌;再下工这一天的活就算是干完了。
由于我是一个人,吃过晚饭再去饲养室为牲口铡些青草,那是队里的人白天割的草,铡完用清水过一遍,稍晾一会就去喂牛、驴子这些牲口。基本上春、夏、秋三季都这样,冬天就干两晌活,上午、下午各一场,基本上都是平大寨田,但我有时候也会被生产队长派去犁地、耙地,生活是平淡稳定的。我到队里半年多之后就好多了,分的粮食啥都有,有麦子、有玉米,秋天之后还会分些红薯、花生、绿豆、黄豆、高粱等等。我经过这近十个月的锻炼,也和老乡们一样,磨白面、磨高粱和黄豆两掺的面,也把红薯切成片晒成红薯干,盛到麻袋里存放起来,吃的用的比刚来的时候强太多了。春夏之交的时候,我还到集上买了一二十只小鸡,回到家里找了一个小筐养起来,开始还喂些小米、碎麦子啥的,等长大些的时候就由着它们乱跑,到地里刨些小虫子什么的,白天一天也不回来,但只要我一吹口哨他们都从庄稼地里连跑带飞的飞奔回来,我再顺便喂他们些碎粮食。秋天,有几只母鸡下蛋了,只是下的少,我也不知道是哪只母鸡做的贡献,因为下蛋的鸡窝在屋里,也就是用破砖头围成了几个小格子,中间放上麦秸,哪个该生蛋了,就顺着屋里面门槛下面的小猫道自己就进去了,生完蛋叫几声又到地里找吃的去了。那一段两三年的时间生活虽是平淡的,也是充满愉快的。人只要啥也不求,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挺好的。
尽管俺队里很穷,但我一个人生活,劳动挣工分,按季节分的粮食还是吃不完的。云儿的队里条件稍好一些,她每年得到的工分也不少,分的粮食也吃不完。生活好些了,我们互相交往的就更多了,因为我住在村子的边上,养鸡比较好养,不像她住在村子中间,有鸡也没地方跑。第二年我养的鸡下蛋就多了,十几只鸡轮番下蛋,每天怎么说也能收十来个鸡蛋,十几天就百十个鸡蛋,除了给云儿拿去些,回市里给爹娘带回去些,剩下的还可以拿到销售点去换些酱油、醋、盐和洗衣粉等生活必需品,用不完也可以卖给销售点,凑几元零用钱。别看就这么几只鸡,我俩在一起做饭的时候就好多了,她下工可以到我们庄,我俩蒸窝头、擀面条、炒鸡蛋,做的吃的真是开心,边吃边聊她队里的人和事,我们队里的人和事,聊得很热闹,偶尔也会吵几句嘴。吃完饭我就送云儿回他们村里,那时的田地边的路咋就那么短,没一会就到了,她啥也不多说,就一句:“你回去吧。”我就看着她消失在夜色里。
有一次我在云儿的家吃饭,她为我做了很多好吃的,蒸花卷、擀面条、还炒了菜,都是我平时喜欢吃的饭。可那天我吃饭的时候怎么也提不起胃口,心里总像有什么事一样,她看看我问:“饭不好吃?”我赶紧说:“好吃,真的好吃。”她说:“那我怎么看你吃的不香呢?”我就切切实实的把心里状况给她讲了,我说:“我总觉得想回市里一趟,我还想再为家里磨点面,我怕家里没吃的东西。”她看看我,不放心的问:“现在都快八点了,这么晚,你磨完面再连夜回家,几十里的路,一个人不行。”停了一会她又说:“我去和队长请个假,咱俩一块回市里,总比你一个人好得多。”我没说话,只是心里默默的感动,这原本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但是说实话,有个人帮我真的觉得太好了。
云儿请完了假,我俩都借了自行车,晚上九点多种我们带了七十多斤麦子和七十多斤玉米来到磨坊,那时候我们大队的磨坊是自己操作的,只要没有别人用,自己就可以进去操作了。洗粮食、开磨、磨面、箩面、收面、收麸子,最后就是把磨好的面装袋。磨面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有把力气就行,七十多斤的麦子先洗后上磨,拿筛面的箩箩到第四遍就可以把面收了,一袋细白细白的面就磨好了,筛掉的还继续磨。云儿明白我的意思,前面的细面是拿回家的,后面的粗面是留给自己吃的。白面和玉米面全部磨完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一点了。我们把两袋面抬到自行车上,麸子和另一袋粗麦面送回家以后我们就骑车回城,一路上骑着车聊着天,感受着夜空的宁静,享受着两个人心心相印带来的愉快。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父母的家。
爹娘听到了敲门声赶紧起来开门,见我们半夜带着两袋东西回来很吃惊,娘问:“你俩怎么半夜回来了?”我说:“俺们磨点面送回来。”我爹一听送的面,就迫不及待的跟我娘说:“你赶快让他俩把面拿进屋,赶快擀面条,我去开火。”蜂窝煤很快就烧旺起来,我放上了锅,就等锅里水开了下面条了。我爹早就备好了几碗葱花、盐、醋和香油调的调味汁,只等面熟了拌面。我看见爸那么急,天还没亮就慌着吃饭,心里酸酸的。饭后我才听我娘讲,家里已经两天没有粮食了,啥吃的都没有,粮本上这月的定量也已经买完了,下个月的要明天才能再买,没发工资,钱没有,啥都没有,只能等。这几天我爸每天喝两三次酱油盐水来充饥,我的爹娘就这样已经饿了好几天,这点面正好可以让他们生活下去。
天微微亮的时候,我和云儿要回去了,爹娘把俺俩送到了门口,我从爹娘看云儿的眼神里看出来,他们对云儿是满意的。回到云儿村口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我心疼的说:“你不是请过假了么?下午就别下地了,歇歇吧。”云儿轻轻地说:“我看看吧,要不就晚上早点睡,你也累了,赶紧回去吧。”其实那时地里的农活很忙,我们俩下午还是都下地干活了。
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在,云儿的手还在我的手里,我感觉到她的手软软的,滑滑的,一切都和刚才一样,只是我的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