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阁还是上次的样子,只是那日的兰花已经凋零,被换成了一盆盛开的茶花。也多加了两个炭盆,熏得屋里更暖,花儿更香。
“好俊的茶花儿,若是多一些,可以做太师饼了。”忘忧笑道。
“你就知道吃。”赵祯翻了个白眼,走到茶案跟前落座。
忘忧扁了扁嘴巴,在赵祯面前坐下来,反驳道:“好好吃饭是人活着的基本条件。知道吃,说明我认真的活着,尊重生命。请问一个连饭都不好好吃饭的人,能做好什么事?”
“哟!这话有道理啊!”赵祯惊讶地看着忘忧,“想不到几日不见,小丫头竟然长进了不少!”
“不许叫我小丫头!”忘忧拿着茶罐瞪了赵祯一眼。
赵祯不怒反笑,懒懒地往后靠在靠枕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忘忧做茶。
宋嬷嬷拎着一个食盒过来,从里面拿出一盘烤栗子,一盘盐渍炒花生,一盘松子酥糖和一盘杏仁酥饼。
忘忧扫了一眼茶点,摇了摇头,问:“你很喜欢吃甜的?”
“甜的东西让人心情变好。”赵祯说着,拿了一块松子酥糖放到嘴里。
忘忧一边拎起热水壶冲茶,一边缓缓地说:“一般来说,脾胃不好的人喜欢吃甜食比如小孩儿,脾胃尚未长好,比如老人,脾胃老化受损”
赵祯把刚拿起来的一颗松子糖丢回盘子里,催促道:“快点做茶,我渴了!”
“马上就好了。”忘忧用茶筅轻轻地打着茶粉,看着雪白的茶沫一点点的累积起来,被深色的建盏衬托得像一层柔软的雪。
忘忧把一盏茶送到赵祯面前,接着说:“甜食吃多了,没有饥饿感,容易厌食。所以太子殿下平时尽量少吃甜食,至少不要吃这么甜的东西。”
赵祯一脸不屑的横了忘忧一眼,接过茶盏来先欣赏了一下,然后认真的尝了一口,点头说:“茶做的不错。你在吃吃喝喝这样的事情上,果然颇有研究。”
忘忧懒得跟他计较,又捧着一盏茶起身去送给宋嬷嬷:“嬷嬷,天冷,喝口茶暖暖身子。”
守在门口的宋嬷嬷忙双手接了茶,欠身说:“哎呦,多谢姑娘。”
“哪有,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忘忧笑着回头,扫了赵祯一眼。
宋嬷嬷会心地笑了笑,小声说:“姑娘遇到什么麻烦事儿,就悄悄地告诉你们那边一个叫怜儿的小宫女,会有人即刻过来给你解围的。”
“多谢嬷嬷。”忘忧真诚地道谢。
“咱们之间何须这样客气?”宋嬷嬷悄悄地捏了捏忘忧的手又看了一眼赵祯,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温暖的眼神。
当晚,忘忧回去之后把菊花收拾干净,分别根据菊花种类不同而泡就,煮茶,做菊花酥。刚收拾完,檀儿就来了。看见竹筐上晾的各色菊花,檀儿笑问:“妹妹采了这么多花儿,是准备做什么?”
“泡酒,煮茶,做点心,都是可以的。”忘忧笑着擦了擦手,又指着椅子说:“姐姐快请坐。”
檀儿并不落座,只捡了一朵紫色的菊花放在鼻尖闻了闻,笑道:“你上次做的菊花酥咱们娘娘很喜欢,单只那样子就赏心悦目。若妹妹有功夫,还请多做一点呢。”
“这个极容易的,我明儿一早就做。”忘忧自去倒了一盏菊花枸杞茶来给檀儿,又问:“姐姐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吧?”
“过几天就是冬至了,皇后娘娘安排了家宴,说让各宫的娘娘和皇室宗族的王爷王妃们一起聚一聚,我打听过了,往年冬至也没这么隆重,今年这场家宴应该是皇后娘娘专门给咱们家娘娘预备的。咱们娘娘进宫以来是头一回参加宫里的宴席,我想着也应该表示一下心意。可咱们姑娘的厨艺你是知道的,所以特来问问你有没有个好主意?”
“那我就做几个新花样的点心带到宴席上去吧?”
“我倒是觉得你那一道白玉汤极好,也刚好是这个时节的时令菜。”
忘忧点头应道:“好,那我就做一道白玉汤。”
“辛苦妹妹了,需要什么食材你只管叫人去置办。”檀儿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忘忧,又悄声说:“若是不够,你再来跟我说。只是务必要在宴席上出彩。咱们娘娘进宫这些日子都没见着皇上呢,她可不能就这样默默地过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忘忧立刻明白了檀儿的意思,也想到这不仅仅是檀儿的意思,更是丁夫人的意思。于是应道:“姐姐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尽最大的心力。”
白玉汤是忘忧在暮云观的时候跟膳房的师傅学的一道素汤。主料是白菜,但功夫都下在配菜上。
慧慈是享受过富贵的人,所以她的膳食很是讲究,身边有一个老道姑曾经在大内的御膳房当过差,出宫后没了亲人也没有安身落脚的地方才去了暮云观。忘忧当时年纪小,嘴馋,就尝尝往厨房里钻,跟老师傅混熟了,自然就学了几手真传。
冬至这日一早起来,檀儿精心地把丁锦云打扮起来,从发髻到妆容,从配饰到鞋袜以及手帕都精心挑选搭配到完美。最后,她拿了一个眼色绣纹都跟宫装相配的一个香囊系在丁锦云的腰间。
“这里面装的什么香料?好特别。”丁锦云拿起香囊凑到鼻尖闻了一下,一丝淡淡的香味,如兰似桂,闻着这个味道,让人心里很是安静。
檀儿不敢说这香料是忘忧配制的,只撒了个谎,说:“昨天太医院的张太医来给娘娘诊脉,给了奴婢一个凝神香的配方,奴婢闻着这香味极好,就连夜赶着做了这个香囊给娘娘系在身上。”
“嗯,这个香味我喜欢。”丁锦云少有的好脾气。
檀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忙给丁锦云检查了一遍,方说:“好了娘娘,咱们该去坤德殿了。”
其实时候尚早,各宫妃嫔还没有过来。不过今日的家宴原本就是刘皇后为让丁锦云而设,所以丁锦云早来些时候也是应该的。
福音见丁锦云盛装而来,忙上前迎接,先吩咐宫女上茶,又微笑着说:“娘娘今儿来的好早,咱们皇后娘娘正在梳妆呢。”
丁锦云说:“昨晚我睡得早,今日起的是早了些。嬷嬷自去服侍皇后娘娘吧,我就在外面等一会儿就好。”
“那请锦妃娘娘安坐。”福音又看着宫女端上茶来,方进内殿去服侍皇后梳妆。
片刻之后,杨淑妃也来了,身后还跟着谢美人和张才人。
几个人相互寒暄之后按照位份落座,谢美人笑着夸赞丁锦云:“锦妃娘娘今日真是风华绝代,可把咱们都压下去了。”
丁锦云淡淡的笑了笑,没说话。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她是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但她从小到大就没对谁寒暄客套过,更做不来曲意逢迎的那些事,所以对谢美人这种浮夸虚假的赞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回应。
杨淑妃摆弄着手里的丝帕,微笑着问谢美人:“谢妹妹头上这支红宝石的金步摇是皇上赏赐的吧?这和合如意可是极好的意头呢。”
谢美人抬手按了按步摇,颇为得意地说:“姐姐真是好记性,这步摇是我初承雨露的那晚,陛下亲自给我戴上的。”
“陛下待你自然是与众不同的!”杨淑妃轻声叹道。
丁锦云素来就不是个软弱之辈,这些日子她只是心里窝囊愤懑才不愿生出事端,今日面对谢美人的挑衅,忽然升起一股斗志来。不过她现在也没力气拍桌子瞪眼,只看着手里的茶盏,淡淡地说:“谢美人入宫有四五年了吧?一支步摇带这么久足可见对陛下的赏赐是多么珍重呢,如此情长意久之人,陛下自然是要好好怜惜的。”
“你!”谢美人忽的一下站起来,却被旁边的张才人一把拉住。张才人站起身来挡在谢美人身边,低头笑道:“哎呀,谢姐姐,你今天穿的这双鞋子真好看,这蝴蝶像是要飞起来一样,这尚衣局是不是来了新绣娘?”
“尚衣局的人哪有这个本事?这鞋面儿是谢妹妹自己的针线呢。”杨淑妃半掩着樱唇,娇声笑道:“你是没瞧见陛下身上的荷包,那双龙戏珠绣的才叫栩栩如生。”
“淑妃姐姐又笑话咱们。你自然是想什么时候见陛下就什么时候能见的,我们哪有这样的恩典呢?”张才人说着,转身坐回椅子上去的同时又凉凉地扫了一眼丁锦云。
丁锦云一皱眉头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杨淑妃忙问:“哟,锦妃妹妹,你这就要走了?”
“也不知道是谁身上的脂粉过了季,有一股子呛鼻的味道。淑妃娘娘请安坐,我出去透透气。”丁锦云话音未落,人已经出去了。
“瞧她那轻狂的样儿!”谢美人撇了撇嘴,狠狠地朝门口瞪了一眼。
杨淑妃低声叹道:“你们也收着点吧!人家的父亲可是宰相大人,他在外面稍微使点手段,你的母族就要遭殃了。”
谢美人冷笑一声,啐道:“怕他?我父兄都是科举入仕的读书人,不管是外放还是留京,都是各凭本事。倒是不像他一味钻营,在这种时候把刚及笄的女儿送到宫里来。”
走出殿门的丁锦云听见里面谢美人的话很想转身回去抽她一记耳光,但身边的檀儿一把拉住了她,并小声劝道:“姑娘莫要动气,这里是坤德殿。”
檀儿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刘皇后威严的质问:“谢美人,你说什么呢?”
“请皇后娘娘安。”谢美人忙俯身行礼,又乖巧地笑道:“回皇后娘娘,臣妾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跟两位姐姐说几句闲话罢了。”
“闲话说多了便是流言蜚语,你不知道祸从口出患从口入的道理吗?”刘皇后冷冷的看着谢美人。
“是,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谢美人的声音软软的,像是一只病猫儿。
“好了,群芳阁的宴席已经摆好了。杨淑妃你先带着她们几个过去。我去请了陛下就来。”皇后说完便出了殿门,一眼看见丁锦云,立刻关切地问:“你这身子才好些了,怎么又站在这里吹冷风?”
丁锦云忙行礼请安:“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锦云已经没有大碍了。今日阳光晴好,站在这里晒一晒,倒是觉得身上暖暖的呢。”
“你跟本宫一起去乾元殿吧。”刘皇后说着,一拉拉了丁锦云的手缓步离去。
忘忧四更便起床,在重华宫的小厨房里忙活了三个时辰,做了四样点心和一道足够二十人食用的白玉汤。
群芳阁的宴席是家宴,但赴宴之人却不仅仅是皇宫大内帝后以及诸位娘娘们,还有东宫的太子,贤王夫妇,祁王夫妇以及吴王世子夫妇这些皇室近支。
宴席一开始,檀儿便拜托福音嬷嬷把忘忧做的甜点先端上了桌。
赵祯低头一看盘里的菊花酥便微微皱起了眉头,拿起来尝了一口,脸色更有些难看。坐在他旁边的赵承渊小声问:“太子,这菊花酥味道不好吗?”
“一般。”赵祯说着,把手里剩下的半块放进嘴里。
刘皇后也拿了一块菊花酥对皇上说:“陛下,您看看这点心做的精巧不精巧?”
皇上看着皇后手里惟妙惟肖的双色菊花酥,满意的点了点头,问:“嗯,司膳房又添了新人了?”
“哪里是司膳房的人做的?这可是咱们锦妃娘娘的心思。”皇后说着,把菊花酥送到皇上嘴边,“陛下尝尝味道如何。”
皇上接了菊花酥咬了一小口,缓缓点头:“嗯,清甜可口,味道极好。”
另一边的沈德妃捏着一块菊花酥笑道:“不愧是宰相府的手艺,只这么看着,我都舍不得吃了。我都觉得这菊花比咱们头上戴的绒花更好看呢!你们说是不是?”德妃说着,扭头问着杨淑妃。
“德妃姐姐说的不错,想不到锦妃妹妹竟有这样一双巧手。一块点心都做的这么细致,那若是绣花描样子得多好看呀?”杨淑妃说着,眼睛开始描丁锦云身上的衣裳。
“好了,今天本宫也准备了歌舞。”皇后说着,回头扫了一眼福音。
福音嬷嬷拍了三下手掌,乐声起,六个身材窈窕的舞姬一路扭着腰肢到大殿中间,袅袅起舞。
随后,一道一道的菜肴端上来,各色珍馐,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皇后率先举杯,笑道:“今日这家宴有两层意思:一来,锦妃妹妹进宫,给咱们宫中增添了几分喜气二来,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锦妃妹妹进宫之后陛下身上的病也好了。此为双喜临门。咱们虽然是皇族,但也不能疏了亲情。今日就趁着冬至日,索性就忙里偷闲,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顿饭。来,这第一杯咱们敬陛下喜得佳人。”
皇上也很高兴,笑着举了举杯,跟众人说了一声:“来,大家都干了。”然后自己也把酒喝干。
“陛下今天是真高兴。”刘皇后说着,扭头对丁锦云说:“快,给陛下斟酒。”
丁锦云再傻也知道皇后这是在帮自己。在这个皇宫里面,即便出身再好,没有皇上的宠爱都等于零。她再不愿意,人已经进了宫,以后的日子想要过下去就必须讨得皇上的欢心。于是她不敢再任性,忙拿了酒壶起身去给皇上斟酒。
“咦?你身上的这个香味很是特别。”皇上说着,伸手握住了丁锦云的手。
丁锦云心里感到十分不适,很想摆脱皇上的手,但她强忍着没有,而是放软了语气,小声说:“臣妾这几日总是心浮气躁,所以让太医院给配了这个凝神香。”
皇上失笑,且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怕什么?只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就好了。”
“是,臣妾多谢皇上关心。”丁锦云低头说。
坐在左手的赵祯眉头紧皱,赶在皇上再开口之前站起身来。
“太子怎么了?”刘皇后关切地问。
赵祯举了举沾满油脂的手,说:“母后,我去洗个手,很快就回来。”
众人都不疑有他,继续喝酒。赵祯离席之后从宫女的手里拿了一块湿帕子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宋嬷嬷赶紧的追上去,小声问:“殿下,你去哪儿?”
赵祯忽然站住脚,回头问宋嬷嬷:“忘忧在哪儿?”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她应该在重华宫吧,锦妃不喜欢看见她,今天这样的场合她一定不会在这里出现。”
“那个女人”赵祯挥手指着身后的群芳阁,咬牙问:“凭什么?”
宋嬷嬷悄声劝道:“殿下犯不着为这样的事情生气。她已经陛下的人了,不管是否侍寝都一样的。”
“我才不在乎她是不是能够顺利的爬上父皇的龙床!我只是不想她踩着旁人往上爬”赵祯生气地甩了甩袖子。
宋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可是殿下,这宴席才刚刚开始,您真的不能离开啊!”
“我不想看那些人的嘴脸!看得我想吐。”赵祯转身背对着宋嬷嬷。
“殿下,怎么站在这里吹冷风?”赵承渊微笑着走了过来,把手臂上搭着的斗篷往前送了送,又劝道:“今天虽然太阳极好,可也不能站在这风口里。还是赶紧披上吧,免得受了风寒。”
“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四哥帮我跟父皇说一声吧。”赵祯说完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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