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急匆匆赶来时,芜歌才沐浴完不久,正慵懒地侧卧在贵妃椅上。琴奴小心翼翼地为她熏着头发。
芜歌见到来人,并未起身,只挑眉睨了他一眼,便敛了眸。她瞧得出,他眉宇间簇着隐忍的努意。
“你们都下去。”这样冷沉的声音,当真是久违了。芜歌回想,似乎只在那次泰平王府与她置气的时候有过,那日,以一个不知所谓的深吻结束,今日呢?
拓跋焘就站在十步开外。待宫人们离去,他并未再走近,听得出他在竭力克制语气:“玉娘动了胎气,御医去瞧过了,都见红了。”
“哦?”芜歌不以为意地抬眸看他,语气轻慢又嘲讽,“我都提醒她身怀六甲,就别动不动就下跪了。”
“阿芜!”拓跋焘的声音染着隐忍的薄怒。
“呵。”芜歌冷笑,“怎么?皇帝陛下这是要怪罪我,没阻拦你的宠妃下跪啊?”她旋身坐起,慵懒地捋了捋身前的长发:“她爱跪便跪,与我何干?”她挑眉,一脸不以为意:“陛下别告诉我,这么拙劣的苦肉计,你都没瞧出来?她爱演便演呗。”
拓跋焘的唇,因隐忍而微颤:“玉娘使的并非苦肉计。是朕有令在先,她不得出现在你面前,她才会如此惊慌失措。”
听得出他很愧疚,芜歌又怒意中烧起来,可十指却越发漫不经心地梳着头发:“哦,如此说来,是陛下的不是了。”
“阿芜!”拓跋焘几步走上前,逼了过来,俯身,伸手似乎是想要扣住芜歌的肩,却悬在了半空。
芜歌微微仰头,看着他,目光从他隐忍的怒眸滑落他的手。她忽然就笑了,美目微眯,笑得好不明媚:“怎么?陛下这是想对我动手不成?”
拓跋焘的眼睫颤了颤,手垂落下去,目光依旧胶着在这张明艳的脸上。不知为何,方才的笑,莫名地让他有些心慌。他躬身,蹲了下来,与芜歌平视着,怒意似乎是退潮了:“阿芜,朕知道你生气。可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他索性坐在了地上,一手攀着贵妃椅,手轻轻地落在芜歌的腿上。
芜歌怒地挪开腿,冷冷地盯着他。
“朕没想骗你,也没骗你。阿芜,朕对你的心意,半分都不掺假。玉娘是朕欠下的债,阿芜,那是朕的过去,怎么都抹不掉的。”
芜歌微微扬了扬下巴,只因她感觉心口的怒意似乎都被酸化了,熏得她的眉眼有些泛酸。她绝不允许自己流一滴不值当的泪。
“她有孕也不过七个多月,哪是什么过去?那时候你还在肉麻兮兮地对我表白,两年都不曾忘的深情。”她的声音很冷。
拓跋焘张了张唇,他攀住芜歌的腿,这回她没再挪开,只目光越发清冷。
“玉娘比朕大了十岁,她想要个子嗣倚靠,不想老了孤苦无依。朕对她也是有责任的,阿芜,朕不可能连她这点乞求都不应允的。”拓跋焘说得极其情有可原。
芜歌听着却只想笑,她便又轻嘲地笑了:“若说起责任,这宫里三千宫婢哪个不是皇上的人?只要皇上瞧得上眼,便都是责任。”
拓跋焘不知为何着实受不了她的嘲讽眼神,一时,竟气得嘴唇又在微颤。他本就是脱缰野马的性子,只因在乎她,才一再拘着自己的性子。他一生气,率性就口无遮掩了:“朕不过是让一个陪伴朕多年的妾侍怀了孕而已,就如此不能饶恕吗?你我都有过去,朕何曾质问过你的过去?”
此言一出,芜歌唇畔轻勾的嘲讽弧线皲裂了。清润绝美的眸子,风起云涌,似乎也有了皲裂的痕迹。
拓跋焘清晰地听见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似是回过神来,双手掌住她的肩:“阿芜,朕不是那个意思,朕”
芜歌双手一拂,挣开他,便要起身。
拓跋焘再度掌住她的胳膊,坐直身来:“朕没其他意思!”
可有些话,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就覆水难收,越描越黑。
芜歌被他桎梏住,动弹不了身。两人对视着,她眼眸里的泪水越涌越多,几乎到了决堤的地步。她蓦地移眸望向天顶,竭力是想倒回泪水的,可泪还是满溢下来,顺着眼角一路滑落。
“阿芜。”拓跋焘起身,想搂住她,被她用劲推了开。
芜歌闭目,泪还在潺潺滑落:“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走!”她的声音颤得厉害。
“阿芜。”拓跋焘的声音虚了几分。
“走!”这次,芜歌几乎是低吼了。
拓跋焘深吸一口气:“你先冷静一下。朕真没其他意思。朕改日再来看你。”
芜歌微仰着头,泪一路滑落脖颈,她隐忍着呼吸,却哽得双肩都有些微颤。
拓跋焘松开她,走开几步,其实并未走远,就这么蹙眉看着她,一脸懊恼和心疼。
芜歌双手捂着脸,胡乱拂了拂泪,站起身来,转身就朝里殿走去。
拓跋焘想上前拦住她的,可当下却莫名觉得心虚和迈不开步子。就这样,僵站了不知多久,他才悻然地走出月华宫。
他去京郊视察完军务,接上徐庆之,一心想回宫与她共享家宴的。哪知道才入宫门,就有宫女一脸泪痕地等在宫门口,告诉他玉娘动了胎气,吉凶难料,御医们正在会诊。
他自然顾不上徐庆之了,火急火燎地赶往玉娘那里,就见她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气若游丝模样。
玉娘是打小伺候他的人,哪怕再是他的污点,于他,都是分量很重的。
他还从没见玉娘这样虚弱过,上回还是她挨了二十板子被赶出宫的时候。更何况玉娘肚子里还怀了他的孩子。
他虽然并未有过初为人父的狂喜,甚至还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忧心过阿芜的反应,但真当这个孩子出事,护犊的天性便爆发了。
今日,原本是他及冠的生辰。他却觉得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糟糕的生辰了。
阿芜方才的眼神,让他心惊后怕。他把事情搞砸了。
他一路出殿,舍了步撵,兀自漫无目的地走着。夜幕已落,早春的风乍暖还凉,他觉得透心的冷。
那颗好不容易才捂热的心,今日怕是又彻底冷了。他好生懊恼,捂着额,使劲揉了揉。
宗和见主子这样,只好远远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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