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停下手中动作,有些无奈地说道:“那些小不点又不在这个院子住。她们不会知晓的。”
芜歌只清清冷冷地看着他。
拓跋焘越发无奈,有些悻悻地松开她,转念,又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那朕明日一早陪你用膳。”
芜歌只嗯了嗯。拓跋焘解嘲地笑笑,只能打道回府了。
月妈妈待人离去,掩上房门,一脸忧郁地看着小姐,压着嗓子道:“小姐,你当真打算瞒着皇上啊?这要是被他知晓,怕是不太好吧?”
芜歌抬眸看了她一眼。今日黄昏,她在商行接到一封信,是宋国安插在郯郡的眼线冒险送过来的。那人约她明日黄昏在滑台和郯郡之间的十里亭相见。
“我没打算瞒他。我只是在想何时把信交给他比较妥当。”她的声音很冷,听得月妈妈心惊。
老嬷嬷到底还是有故土情结,急忙摇头道:“万万不可啊,小姐,若是皇上派人去十里亭围剿,那边的皇帝是小,百姓是大啊。”
芜歌的眸光黯了下去,嬷嬷都懂的道理,她如何不知?若非如此,她何必犹豫?她其实心底明了,心机深沉如那人,是不可能置自己于险境而无后招的。她即便事先告知了拓跋,也危及不了那人的性命。
只是,她到底还是下不定决心。她不耐地起身:“我倦了,歇息吧。”
这夜,芜歌睡得很不踏实。翌日清晨,早膳也用得心不在焉。午膳是一席围桌团圆饭,她的亲人们齐聚一堂,为她庆生,连在军营的庆之也告假回来了。
只是姐弟俩到底有了隔阂。庆之只说了一句“生辰快乐”就再未与她说话。
芜歌又收了一堆生辰礼,其中,最扎眼的是拓跋焘送上的锦盒。她打开,是满满一盒子的地契和房契。
“你要经营商行,朕在魏国各州县各挑了几处,胡夏和宋国也有一些。还有几处马场、盐场和矿山的,虽然有些铜臭,但朕想你会喜欢。”拓跋焘笑眯着眼,满目都是宠溺。
芜歌这辈子见过的金银珠宝无数,却还是觉得这锦盒沉甸甸的。矿山历来被认为是国之重器,开矿权一直是皇家把持的。此番竟交予了自己,芜歌暗吸一口气,只清淡地说了声:“多谢,这礼我喜欢。”
拓跋焘笑得越发灿烂。
庆生宴,吃得很热闹。芜歌却有些心绪游离。终于在晌午时分,她原本都已午歇躺下了,又爬起来,敲开了拓跋焘的房门。
拓跋焘一把抱起她,旋了半圈,转入屋内,抵着她的额,笑道:“阿芜终于想朕了。”
芜歌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她没多言,只把手中那封信塞到两人的面门之间。
拓跋焘有些诧异,松开她,接过那信笺,疑惑地瞟了一眼,又看回她。
“昨日黄昏收到的。我没打算去。只是,犹豫该不该把信给你。”芜歌努力说得心平气和,理直气壮,“我终究是汉人,我不想南边因为我的缘故,而起动荡。拓跋,我希望你能谅解我。”
如此说,拓跋焘已猜到了几分。他拆开信笺,果然与他猜想的不差。他抬眸,有些探究地看着芜歌,片刻,笑了笑:“朕很开心。”
芜歌看得出他并不是很开心。可那段过往,是她挥不去的前尘魔障,她不想多言:“我先回房了。”
这回,拓跋焘破天荒地没留她。
芜歌回房后,听到隔壁动静,他应该是出门了。月妈妈一脸悲苦地看着自家小姐,欲言又止模样。
“妈妈你放心,依着那人的心性,若非万无一失,他不可能出现在十里亭。没事的。”芜歌如是宽慰。
“为何就到这一步了?”月妈妈呢喃,“从前多好啊。”
芜歌不过冷冷地警告她一眼,就走出了房门。她徜徉在院子的石头小径上,两边是淡香弥漫的木槿花。
文姨娘置办这处院落是用心了的。这里虽然比建康的司空府小了许多,但处处都有她曾经的闺阁,芷兰院的影子。
她走着走着,眼角微微发涩起来。从前,她曾在芷兰院里挽着那个少年,沐着春风,喜笑颜开。司空府门风森严,外男是入不得芷兰院的。那次,是例外。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十三岁那年的生辰,阿车在栖霞山上为她抚奏一曲凤求凰,向她表白心迹。翌日,就来府上提亲了,那个少年对父亲说,“小幺年纪尚小,我知如今提亲是为时过早,但我怕被人捷足先登,故而冒昧提亲。我会等小幺长大,待她十六岁再来迎娶。”
那时,自己就躲在父亲的书房屏风后头,听着那个少年有些磕巴的话。阿车话虽不多,却言辞擅辩,那句话说得有些磕巴。父亲和自己都以为他是紧张,如今想来,那怕是心虚吧。
芜歌记得那时她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父亲点头说了个“好”字,就迫不及待地从屏风后头冒了出来,兴冲冲地奔到少年面前,不知羞地笑道:“阿车,你是我的未婚夫了。”
她记得父亲看着她,无奈地直摇头,“你啊你,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阿车却说,“小幺跳脱的性子,最是可贵。”
也就是那天,父亲准了阿车入芷兰院。那时,木槿荼蘼了满园,处处都是幽幽的花香。
“阿车,我好想快点十六岁。”
回想起那个俏丽痴傻的小丫头,芜歌就恨不能把那些欢声笑语都从记忆里剜去。她的步子不由快了几分。忽地,有人挡住了去路,她抬眸,整个人都愕住:“拓拓跋?”
清隽的男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在她再度张嘴时,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把拽过她拉了入怀。她的声音便瓮在他的怀里,听不真切了。
“拓跋?”芜歌被他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想问他为何还在这里,却又觉得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拓跋焘就这样紧紧地抱了她许久。在呼吸和心绪渐渐平复后,他才在她耳畔说道:“朕都已经上马了,却觉得不该去了。朕不想你我之间,横亘任何不相干的人。朕只是纯粹地爱你,朕不想哪怕是一丁点地逼迫你或利用你。阿芜,你明白吗?”
拓跋焘也道不清为何竟有这样纷杂的情绪:“朕不在乎是不是能逮着千载难逢地机会杀那个人。朕只在乎你究竟是如何作想。你不去,留在朕身边,朕就满足了。哪怕你瞒着朕也无碍。朕独独不想逼你。朕不想你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告诉朕的,你明白吗?阿芜!”
芜歌也不明白,到底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告诉他,还是当真就想告诉他。心底翻涌着酸涩的莫名情愫,她紧紧攀住拓跋的背,声音瓮瓮的:“我只是不想你多想。”
拓跋焘越发紧地拥住她:“阿芜,朕有时会想,若是在十三岁那年就遇见你,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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