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很慢很慢,慢到他每走一步,别人却能走上三步。
他的头很低,低得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
每次,从他推开书房的这扇门起,他的背上就像是负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而且随着他越走越近,石头便越长越大。
每次,他都被压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只是他的脚步虽然很慢,却很沉稳,而且从不间断,从抬脚到落地,再抬脚再落地,没有一刻是停歇着的。
仿佛他这样走着,就可以在这里永远地走下去,走到永远。
这饮风阁,原本应该是他心之盛景,原本是不该叫这个名字的。
他与那人,原本也只应是世上最平凡却温情长驻的父子,他原本可以拥有更多的。
可是,二十年前的一场祸乱,一切都变了。
那个他不曾参与的过去,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年发生过些什么,却被世道生吞活剥的改变了他的一生。
而他的存在,也被那人看作了罪恶伊始。
每次办完事回来,快要见到那人的时候,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又把这二十年来的心酸苦楚全都回忆了一遍。
最终,却又是在拾级而上的脚步声中,归于虚空。
………………
………………
那年,那山,那水,那人。
青葱竹山外,幽幽碧水涧。
九州之心有座渝州城,渝州之侧有个酆都镇,酆都之郊有个茶山竹海。
渝州多山,崎岖纵横,鲜有人烟,即便说那里是穷乡僻壤也不为过。
可是那一年,往来江湖客络绎不绝,倒比那长安街还要繁华几分。
有个落拓男子,衣衫褴褛不着边饰,只背着一柄用粗旧麻布包裹起来的刀。
脚下青泥轻踏,虽是行色匆匆,却又仔细搀扶着身旁的青衣女子。
女子时而擦拭下额头沁出来的汗珠,一手搭在少年肩上,一手扶着隆起的小腹,虽走着极为辛苦却也未曾停下。
“遥闻渝州城钟灵毓秀,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青衣女子淡淡笑道,环望四周,轻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一双灵澈的双眸烟波流转,露出一丝慧黠之色,“承风,你看这渝州城近郊山水如画,胜似人间仙境。倒不如我们自此,在这山野间盖一处小楼,唤作‘听雨楼’。从此我们便倚门闲眄庭花落,凭轩卧听檐下雨,如何?”
“筠儿……”顾承风的面色沉重,他听着这似是似非的玩笑话,却仍是认真地思索了起来,“你还记得我们年少时,在寒山之巅说过的话么?”
林筠儿敛起了笑容,她当然记得,还是她,主动找上了他。
………………
………………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已在寒山之巅阅尽人间百年风雨。
寒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自古以来,寒山的主人一生中只收两名弟子,一人习剑,一人练刀,他对他们武艺谋略无不倾囊相授,但在他们成年之时,便是以武论道之日。
赢的人,就是新的寒山的主人。
“二师兄,你出来吧,每一次你都躲在右手边第二块岩石后面,猜都猜腻了。”
青衣少女一手捋着额前的碎头发,一手捂着嘴轻笑了出来。
少年慢慢地从石头后挪了出来,脸上有些羞红,左手搓着右手,却不知该往哪里放。
“筠儿,你总是喜欢站在崖边,这里风大,危险。”
“是么?”林筠儿的眼中透出了一抹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寒意,冰冷如霜,“什么地方,会比身处寒山更危险呢?”
“怎么这样说?是那把刀,它又……”
林筠儿点了点头,又紧接着摇了摇头,“爹爹让我看着它,它这些年……你说,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你我身处寒山,只怕今生今世都不会知道的。”
“不。”她又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嘴角漾起了一抹微笑,“你知道大师兄的剑法如何,你一定会输,会离开寒山,会知道的。”
“谁在乎呢。”
顾承风也轻轻地笑了笑,跟着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悬崖边上,望着山下的滚滚红尘。
“你喜欢我,对么?”
林筠儿突然转头侧目看着他,她有着一双天生狡黠的眼睛,流着寒山主人通透心神的血液,能够看透任何一个人,和他说的任何话。
顾承风的脸刷得一下子红透了,在她的面前好像无地自容又不知何往。
“我想让你赢,你留下。”
林筠儿的语气坚定,好像她说出来的话从不容人置喙。
听到这一句时,顾承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林筠儿腰间的佩剑,还是那样的俊雅清秀,心下犹豫着,“可是风霜劫与照肝胆,本不就是一对么?”
“剑是,人却不是。”
“可是大师兄他对你……”话说到一半,顾承风突然说不出口了。
自从来到寒山的第一天起,他就始终认为这两人才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他们终日一起练剑,一起谈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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