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弱女子,面对九五至尊的帝王,又能怎样?”他又开导自己,“无论发生什么,纵非她所愿,她也只能默默接受。造化弄人,不是她的错,不是她的错……”
他开始想下回见到她是安慰她,再度表明心迹,还是闭口不提,佯装毫不知情。无奈心底血流成河,难抑一阵阵奔涌而出的痛楚,他颤巍巍地走到殿门外阶前,背对殿门,颓然坐下。
他强迫自己不再想与此有关的事,举目前顾,试图借数梧桐上飘落的树叶转移注意力。
一片、两片、三片……六十九、九十、九十一、九十二……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二十……唉,她,怎么样了?
破晓时分,寝殿门自内开启,他牵挂了一宿的宝瑟终于从中出来。
他几乎是一跃而起,立即整理衣冠,在她看向他时长揖为礼。
她无声地缓步走到他身边,在她裙裾飘入他垂目所及的视野内之前,他先闻到了一缕柏木、龙脑与沉檀相融的香气。
她来到他面前时这香味更加分明,显然是她身上传出的。
但是,这种香味沉稳冷冽,多为男子所用,并非闺阁香。何况,她身为司膳内人,为防扰乱食物气味,一向不用香药薰衣。
所以,这香是……他怆然抬首,本以为目光会触及她泪水莹莹的双眸,却不料闯入他眼中的是她半含喜半含羞的笑颜。
与他对视一瞬,她飞霞扑面,愈发羞涩,低低地垂下头去,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是想解释吧,或者,是想掩饰?沈瀚心下一恸,萧索地想,其实什么都不必说,我自会在心里为你解释,为你掩饰。
而他似乎想多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她朝他敛衽为礼,便与他擦肩而过,匆匆离去,不知在想何事,甚至忘了通知他入殿面圣,最后还是守门的内侍代为传报,官家才召他入内的。
这日无朝会,官家早晨仍留在寝殿。看上去除了眼圈微黑,官家精神尚佳,依然是往日镇静自若的模样,待沈瀚行礼后赐他座,与他闲聊,半晌不提草诏的事。
沈瀚按捺不住,躬身询问:“陛下昨夜召臣入对,可是有词头要予臣?”
“哦,朕本是想请卿草诏,但后来想了想,此事细节尚待斟酌,也不急于这一两日公布,也须待测算出个好日子……”官家漫不经心地说明,沈瀚却听得心下一沉,勉强笑道,“看来,官家要昭告天下的,是件喜事。”
“嗯。”官家面无表情地简单肯定。
官家没有多说什么,一位中年妇人却于此刻携一盒喜饼入内,请官家品鉴选择,愈发显示了宫中将有喜事。
听门外内侍传报,沈瀚得知这位妇人是深受官家信赖的尚食刘娘子。
刘尚食将食盒中喜饼一一取出,向官家展示,说:“这是妾刚做好的,请官家看看尝尝,纹样滋味可还妥当。待官家选定,妾再教御厨做了以供官家赐给臣僚。”
那些喜饼皆表面印有龙凤、牡丹、如意云纹等吉祥纹样的面食糕点。官家略挑几个看看,道:“都还不错。不妨再用棠梂子、糯米粉和糖做一些圆欢喜,裹上糖浆,撒点干桂花,红红黄黄的,颜色喜庆,名字应景,味道好,她也爱吃。”
刘尚食低首领命。官家一瞥尚在一侧默默聆听的沈瀚,含笑解释:“宫中许久没有喜事,这一桩,总须办得上心一点。”
她也爱吃,她也爱吃……沈瀚心里反复默念这一句,暗想这圆欢喜似乎是京中美食,昔日在越州不曾见她吃过,想必是入宫后伺候官家饮食才随他口味爱上的。
不免又觉莫名酸楚,恍恍惚惚地,一个僭越的问题竟脱口而出:“她……愿意么?”
官家讶异地看着他,仿佛他提了个全天下最不可思议的问题,良久才垂下眼帘道:“愿意。如此美事,她怎会不愿意。”
沈瀚不禁一哂,是在嘲笑自己:是呀,天下女子,谁会拒绝成为后妃?何况,官家本身也是个风度翩翩、二十多岁的青年。
他偷眼打量官家,越看越觉得他俊逸不凡,周身好风仪,非自己能相提并论。
“卿枯候一宿,辛苦了,早些回家歇息吧。”官家和言道。
“陛下可还有旨意须臣草诏?”沈瀚欠身问。
官家摆首:“没有了。稍后纵有,也让下一位值宿的学士拟吧。卿神情憔悴,还是回去好好休息。”
在沈瀚告退之前,官家又招手命他近身,亲自将适才刘尚食奉上的喜饼交给他:“这些点心滋味颇佳,你带回去吃吧。”
官家举手投足间,沈瀚清晰地闻到了他衣裳中逸出的柏木、龙脑、沉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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