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人或窃窃私语,或好奇地暗暗窥探沈家人的表情。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沈瀚缓步走至堂中,朝众宾客长揖,道:“惭愧,沈某择婿失察,引出今日之事,累诸位贵客拨冗前来,见的却是这般景象。婚礼就此作罢,沈某无颜继续叨扰诸位,异日再登门致歉。
言罢他转身匆匆避往后院。傅俊奕见沈瀚明显放弃维护自己,顿时万念俱灰,承受不住围观者的嘲讽迫视,灰溜溜地低垂着头往门边走,想拨开人群出门去,不料挡住他路的人是蒖蒖,他盯着地面也未看真切,低声说了个“劳驾”便伸出手想把蒖蒖拨开,蒖蒖冷笑:“这就想溜走了?”旋即以胳膊肘朝他迎胸一击,傅俊奕猝不及防,被击得连连后退数步。
这一退又撞到立于那一侧的凤仙身上,凤仙目露薄怒,不待傅俊奕回身看她便抬足一踹,将毫无防备的傅俊奕踹倒匍匐于堂中。
傅俊奕还未回神即连遭两次击打,伏在地上一阵晕眩,还在喘气,却见眼前一袭缎红裙如云飘来。
莺歌朝他俯身,轻声道:“你害我至此,连一句认错道歉的话也不说,就想逃了?”
傅俊奕扬首看她,想柔声唤她一声,再好生哄骗,岂知“莺”字甫出口一记雪亮的耳光即迎面而来,落在他脸上击出的声响格外清脆。一瞬的静默后堂中人纷纷鼓掌,笑着朝甩出耳光的莺歌扬声道好。
傅俊奕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捂住被打的那半边脸呆呆地盯着莺歌。莺歌抬手欲再打他另一侧,却听身后有一女子温言劝止:“别打他脸了……仔细手疼。”
莺歌回顾,见说话的是冯婧。她本来在后厨带着众内人筹备宴席,后来听到堂中喧闹,沈夫人又派人通知喜宴暂停,冯婧便与几位内人也来到堂中一探究竟,目睹了傅俊奕现形的景象。
冯婧静静回首,看了看她身后一位兀自握着擀面杖、之前还在做面食的内人,那姑娘会意,唤了唤莺歌,便把手中擀面杖抛给她。
莺歌接过,扬起那木杖重重击在傅俊奕背上,把正欲爬起来的探花郎再次击趴下。傅俊奕一声哀嚎,见莺歌再次举杖,也来不及站起,便抱着头滚向一边。莺歌又朝他所避处击去,想起前尘往事,以及他适才不知悔改、企图反诬的情形,莺歌悲愤之极,红着双眼高举木杖一下一下当众重击那负心人。
见傅俊奕哀声连连,狼狈不堪,围观者喝彩声随之此起彼伏,唯裴尚食蹙眉摆首:“胡闹!”
冯婧听她似有嗔怪之意,不由有些忐忑,还在反思自己与众内人是否行为失当,此番惩戒探花郎,会否连累尚食受到皇帝责罚,却又听裴尚食悠悠叹道:“可惜,可惜,这擀面杖,是老身精心挑选的木材制成,被你们胡乱拿去掸人衣裳,以后还能用么?”
虽然喜宴取消,裴尚食仍有条不紊地安排内人们收拾食材、厨具,将沈宅厨房打扫干净,才循礼前去拜别沈瀚夫妇。
沈夫人骤然目睹傅俊奕之事,气得胸口痛,早早地回房卧床休养,因此裴尚食回宫之前相见道别的仅沈瀚一人。
沈瀚仍不信裴尚食只是凑巧带云莺歌房契前来,四目相对时,他不禁直言:“尚食对老夫有何不满,此前相见时尽可开口斥责。今日原是小女大喜之日,宾客满堂,尚食却带众内人有备而来,如此一闹,老夫日后如何面对君王同僚?”
裴尚食淡淡道:“参政果然珍视仕途。如今不庆幸令爱避开一劫,没有落入虎口,担心的却是自己在官场上的颜面。”
沈瀚愠道:“自家女儿,老夫岂能不关心?傅俊奕之事,若你们事先得知,大可先告诉我,老夫自有主张。而你们在婚礼上将他所作所为公诸于众,此事必将传遍京城,会使柔冉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选择公诸于众的是令爱。裴尚食冷静地说出这一事实,“她事先得知真相,没有转告参政,倒是悉心部署,让云莺歌假扮新人,一则是想吓傅俊奕露出破绽,让满座宾客作个见证,二则,也是心知肚明,若先告诉参政,参政为招个探花郎做东床快婿,说不定会将此事压下去,当作不曾发生,仍将她嫁给那有虎狼之心之人。
沈瀚连连摆首,称:“这只是尚食臆测。但也未细细反驳。
“在莺歌说出傅俊奕谋害她的事之前,参政甚至还想劝令爱完成婚礼,多半认为男人薄点情,负个心不算什么,不过是年少风流,无伤大雅。仕途坦荡,前景光明才是最重要的。”裴尚食叹道:“国朝推崇读书人,一朝放榜,百姓竞逐绿衣郎,参政也未能免俗。可是这圣贤书呀,人就算会背,也不见得都会读到心里去。有多少魑魅魍魉,借一袭绿衣,就伪装成才子良臣,平步青云。傅俊奕这种人,若任由他掩饰罪行,逍遥下去,轻则害良家淑女终身,重则借探花身份窃国殃民。世人常说娶妻娶贤,到贡举为国择良臣的时候,除了考举子学识,可还有良方也考量其品行?”
沈瀚默然,末了讪讪一笑:“尚食不愧是宫中贵人,在两代君主身侧多年,见识远超常人,难怪如今身居高位,格外受官家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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