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闹钟刚响两秒就被按下,徐曼睁开眼睛,坐起身发了一会儿呆,就洗脸刷牙换衣服下楼晨跑。
她自认并不是一个勤奋的人,晨跑这件事最初也不过是旁人带的,坚持久了,倒也成了一个习惯。
徐曼认为最可怕的两样东西,就是回忆和习惯,两者皆杀人于无形。
跑步回来将咖啡煮上便去洗澡,刚出浴室,电话就响了。
徐曼勾勾嘴角,时间掐得真准,她都怀疑这个小助理是不是每天从起床开始就盯着表,按秒计算她的行程。
“喂”,继续擦着头发,按下免提。
“曼姐,今天十点的车,我九点到你家楼下接你。”
“好。”
挂了电话,烤两片面包,往咖啡里加了三块糖。
一开始喜欢咖啡,是因为那份醇香,而最能体现这种口感的就是不加糖不加奶的单品,那份苦涩才是来自咖啡豆最原始的味道。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了喝甜咖啡,特别甜的那种。
吃完早饭差不多八点半,徐曼画了个淡妆,换好衣服没一会儿门铃就响了。
刚打开门,黄子铭就探着脑袋往徐曼身后看,然后对徐曼笑了笑,如果不是三个月的相处已经足够了解他,还真的会因为这个笑容觉得他人畜无害。
黄子铭提起徐曼身后的行李箱,边走边说:“曼姐,当你的助理真是我的福分,能自己做的事从来不麻烦别人,你都不知道我上个老板···”
徐曼带上耳机,屏蔽掉他已经絮叨了几百遍的话。黄子铭将徐曼的行李放到后备箱,又清点一遍设备器材。
上车后,转头对徐曼说:“曼姐,设备都带齐了,乌镇那边的酒店也确定好了。我们待会儿去南站坐车,到嘉兴后转一下乌镇城际公交,差不多三个多小时就能到住的地方。”
徐曼点点头。
撇开黄子铭贫嘴的毛病不说,他的确是个不错的助手,细心周到,八面玲珑,最重要的一点,所有事情都会做到守时,徐曼最讨厌不守时的人。
这次去乌镇,是为了采景,徐曼是一名编剧,半年前从谢菲尔德大学毕业,本来打算一直留在英国,经不住父皇母后天天召唤,只能于三个月前不情不愿地跑回来,好在才华不错,留学期间写的剧本被导演看上,已经在筹备开拍,作为编剧,她自然要参与其中,配合导演进行二次创作。
她自己本身并不太想回来,一方面她很喜欢英国,另一方面就是凌菲前些日子对她的评价:一个逃不开过去的怂货。
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觉得凌菲还真是一针见血。毕竟抛开那个人不讲,自己现在的生活其实已经挺好,父母安康,身边有一群好友,有一份喜欢的工作,算得上是现世安稳。
人嘛,总是贪心,如果生活大概还满意,就会奢求圆满。
和黄子铭计划的一样,他们下午一点多就到了入住的地方,一家在西栅附近的民俗客栈,简洁卫生,老板热情好客。
徐曼拍了拍刚帮她把行李放到房间的黄子铭说:“小伙子不错嘛,毛病是不少,不过优点也是有的。”
黄子铭无力地望了一眼天花板:“曼姐,真不知道你是夸我还是损我,我这人吧,虽然谦虚,但还是愿意随时接受褒奖的。”
徐曼将手中的热水壶放下,转头看他:“点到为止其实是为了给你留面子。”
黄子铭往沙发上一靠:“面子什么的我不需要,我就大俗人一个,不如给点实际的?”说着手上还配合着数钱的动作。
徐曼眨眨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好巧哦,我也是大俗人一个。”
黄子铭叹了一口气,他一直认为自己耍嘴皮子的功夫一流,可在徐曼这从来占不到任何便宜。
不过刚才确实也只是开玩笑,徐曼给他开的工资已经是行业里数得上的了,而且这三个月的时间,他不敢说对徐曼百分百的了解,大致的认知还是有的。
这姑娘大气、仗义,有才华却不恃才傲物,当然也有一些令人费解的性格,比如有时能欢脱得像个神经病,却能在下一秒异常安静温柔。
黄子铭曾一度怀疑她精神分裂,相处久了,才知道这是常态。
这份工作是凌菲给他介绍的,上份工作是女明星的助理,凌菲是时尚买手,同在一个圈子里,一来二去也就熟了,那段时间正打算辞职,因为实在伺候不了那尊大佛,刚好凌菲说她有个朋友要回国,需要一个助理。
当时凌菲给他看照片,他还吃了一惊:“这不还是小姑娘嘛,你说她是编剧,难道有什么后台?”
凌菲白他一眼:“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啊,才华懂不懂,再说了,她不小,和本姑娘同龄,28了,只是平时的穿衣打扮比较显嫩。”
黄子铭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凌菲,点点头:“嗯,的确够显嫩的。”
凌菲瞪他一眼:“唉,说真的,我这朋友人很好,基本不会麻烦人,但是你一定要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让她彻底断了回英国的念头。”
“大姐,我又不是她脑子里的切割机,说断就断啊,听你这意思,她不是自愿回来的?”黄子铭一脸八卦的神情。
凌菲往他跟前凑了凑,黄子铭配合的将脑袋伸过来,就听见耳边传来凌菲阴森的声音:“好奇心太重,会死得很快的。”
然后她拍拍黄子铭的肩膀,扭着步子走了,留下一脸无语的黄子铭。
正想得出神,徐曼在黄子铭眼前摆摆手:“喂,你不是吧,这就生无可恋了,你放心,姐虽然不会给你涨工资,但也不会扣你工资的。”
黄子铭站起身,嬉皮笑脸地说:“谢曼姐开恩,小的告退了,您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我随叫随到。”
徐曼摆摆手:“我待会自己出去转一下,你不用管我了,差不多晚饭时间回来。”
“好嘞。”
徐曼休息一会就拿着相机出门了,这次采景主要是为了刻画主角的故乡。
写剧本的过程中,多多少少会带入一些自己的喜好,徐曼偏爱古老气息,乌镇具有典型江南水乡特征,完整地保存着原有晚清和民国时期水乡古镇的风貌和格局,她很久以前就想来,只是约好一起赏景的人已经走散了。
走在小巷中,仿佛周身的一切都慢了下来,闲散、舒服,水中摇过几只小船,零零散散的一些游客,荡漾的清波···
拍了几张小楼的照片,就将镜头对准了那一汪清水。
前方划来的船上,侧对徐曼坐着一个人,看不到脸,白色T恤,牛仔裤,头发比寸头稍长些,徐曼猜想,大概是个少年吧。
对好焦,按下快门,却并没有移开相机,想要偷偷拍一张少年的侧脸,可当小船越来越近,徐曼心中的鼓声也越来越大。
短短的十几秒内,“是他”、“不可能”、“真的是他”几个声音一直循环。
当那个熟悉的轮廓出现在镜头中时,徐曼感觉脑袋轰得一下炸了,一时之间,全是空白,只呆呆地站在那里,举着相机。
直到镜头里的人无意中回过头看向这里,几秒后突然起身,面朝徐曼站在船上,沉稳的眼神中透着些许慌乱。
徐曼在心里说了声:真的是你。
放下相机,看着他,突然觉得好笑,这些只可能出现在剧本里的桥段竟然在她身上真实上演,世界那么大,他们偏偏可以在这里相遇,景色那么多,她却偏偏拍到了他。
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初春的阳光正好,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晃着男生的胳膊说:“嘉良,这次放假我们就去乌镇好不好,你要是再敢因为其他事情耽误,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男生揉揉女孩的头说:“好”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记忆中那个笑容都洋溢着幸福的女孩让徐曼觉得恍如隔世。
突然没了兴致,提着相机转身,准备回去。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他的声音:师傅,麻烦您找个地方靠岸,我着急下船。
徐曼越来越觉得,人生就是一出戏,只不过命运的转盘上,推动剧情的永远都不是我们自己。
回到酒店,她躺在床上,脑袋依旧一片空白,给凌菲发了一条微信:我今天见到他了。
没一会儿,凌菲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徐曼还没开口,就听见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他指的是陈嘉良吗?你在哪?不是去出差了吗?怎么会见到他?你没事吧?”
徐曼叹了一口气:“我是出差没错,在乌镇,我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他,取景的时候,他竟然出现在我的镜头里,凌菲,我觉得这巧得够我写个新剧本了。”
“徐曼!你别开玩笑了,说实话,你真的不在意了?”
徐曼轻笑一声:“怎么可能不在意呢,不过也没必要计较了,说到底他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是当初不相信我罢了。”
“是啊,说起来是件小事,可打蛇打七寸,陈嘉良当年触的可是你软肋,你不太愿意回来不就是因为他嘛,徐曼,你真的已经原谅他吗?”
“唉”徐曼叹口气:“我们之间已经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的了,只是不知道再相见,该怎样相处而已。”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不对,你刚才说你在乌镇,不就是你们分手之前计划好要去的地方吗?”
“嗯。”
“呦”凌菲的语气带着一股嘲讽:“他不会良心发现了,专门跑乌镇怀念过去吧。”
徐曼坐起身,倒了一杯红酒,站到窗边,看着外面祥和宁静的景色,苦笑一声:“其实我出国后,他和我联系过,当时换了所有通讯方式,他不知道从哪搞到我的新邮箱,有那么一两个月吧,一天给我发一封邮件,我没回过,后来也就断了。”
“徐曼”
还没听到凌菲的后文,门外就传来黄子铭的声音:徐曼,吃饭啦!
一边走过去开门,一边对着电话问:“你想说什么?”
“黄子铭这个小助理真是当得尽职尽责啊,看来本姑娘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那是,凌大美女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
“哈哈,那是,我刚才是想说,既然遇见了,就不要再逃避,如果他有心,回到上海,你们估计也会不断“偶遇”,或许你一直耿耿于怀的并不是这段夭折的感情,而是当初没得到一个让你满意的交代,不如趁这个机会一次性解决。”
“嗯,我知道了”
“好了,我相信你自己有分寸,我就不啰嗦了,你赶紧吃饭吧。”
挂了电话,黄子铭好笑地看着徐曼:“其实我真的很好奇,你和凌菲的性格完全不同,不,应该说是冰火两重天,你们是怎么成好朋友的?”
徐曼拿起外套往外走:“你不明白的事儿多着呢,难道我都得一一解答啊,赶紧的,我饿了。”
黄子铭撇撇嘴,跟在徐曼身后往外走,刚走出民宿的大门,就发现她顿住了脚步。
越过徐曼往前看,一个的男人站在那里,30岁不到的样子,轮廓分明,眼睛深邃,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也掩不住身上透出的精英气质,那男人看到他们就直直地盯过来,黄子铭疑惑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徐曼头也不回:“子铭,你自己去吃饭吧,我这边有点事。”
黄子铭点点头,看着气氛不太对,临走前还叮嘱一句:“曼姐,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徐曼嗯了一声,看向陈嘉良,猜到他会来找自己,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沉默着对视了将近一分钟,徐曼叹口气起身往前走,陈嘉良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
走到一架小桥上停下,往边上一靠,等着陈嘉良开口。
他沉默许久后走过来说:“徐曼,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如你所见,很好。”
傍晚的微风轻轻抚着徐曼齐肩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着些红,时隔三年,她似乎没怎么变,依旧是当年相识的样子,清新素雅,却莫名让陈嘉良觉得难以靠近。
徐曼回头看向他:“你追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他摇摇头:“不是,我·····好巧,我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嗯,是挺巧。”徐曼语气平常,似乎只是随口说一句早饭吃了什么。
陈嘉良有些局促,他想过很多次和徐曼重新相遇的场面,也准备了很多开场白,可从没想过是这样一种方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徐曼将胳膊放在木质的护栏上,看着河面上零零散散的游船,心想以后来这种小镇定居也不错,等了良久,迟迟不见陈嘉良开口,徐曼转头,只见他刚才还盯着自己的眼神略有闪躲,转而看向远方。
“唉”她感觉今天叹气的次数是过往一个月的量了:“嘉良,我这次来是因为工作,待会儿还有别的安排,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有事。”陈嘉良脱口而出,徐曼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陈嘉良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似乎欠你一声道歉,虽说今天是巧合,但能当面说出来,倒也不错,徐曼,当年那个误会,是我不对。”
“嗯,你发的那些邮件我都看了,你的道歉我也听见了,现在两清了。”
“徐曼!”陈嘉良有些气急败坏,她怎么能平静成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就像当初他追她时,徐曼总能客客气气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徐曼开口道:“你知道吗?我曾经有段时间对桥梁设计特别感兴趣,每每看见桥梁,我都觉得人类真聪明,仿佛一切距离都可以通过智慧解决,可是,人心呢?”
陈嘉良沉默地看着徐曼。
她顿了顿说道:“曾经我以为人和人之间只要交付真心,至少可以换得一份信任,可你和她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我失去的不只是恋人和朋友,还有我多年的信念,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在怀疑自己,说实话,那滋味不好受,陈嘉良,我对你虽然没有感情了,可是并不想见到你。”
陈嘉良脸色一变:“当年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徐曼摇摇头:“其实没有谁对谁错,现在大家各自有了新的生活,说那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陈嘉良上前两步握住徐曼的手:“曼曼,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在等你,我早就知道你回来了,可是一直····”
徐曼抽回手,笑了一声:“你或许不是在等我,只是希望听我亲口说一句原谅,想等来一份心安理得。”
陈嘉良僵在原地,一直以来对徐曼说不清道不明地情绪好像一下子被她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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