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晚上,白明坊印就遍布了整个陈州,无人知晓这东西是如何散播出来,更不知是何人所为,总之,早上起来,已是挨家挨户都有。
且这次不同于以往几次,非一页纸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印成了小册子,以粮价高涨为主,揭露了陈大顺的背后靠山乃布政使侯迁,以及这两年侯迁在陈州所做的那些让人诟病的行迹,包括最近才发生的狮子岭大命案。
这消息一出,那是整个城都轰动了。
本来陈州粮价一直就不低,毕竟地处偏北,稻米种植不易。
可最近两年,尤其是今年,粮价涨的离谱,这原因之一,便是陈家米铺在去年秋收之后大肆的高价收购粮食。
农户们把粮都卖给姓陈的,只留一些自家吃,其他人等过了丰收期,渐渐粮就不够了,这时候再要买,那就只有陈家米铺有,于是坐地起价就成了理所当然。
本来春夏交替之际,只是比往年涨了些许,还能接受,可随着夏入秋,丰收将至未至正缺粮的时候,陈家米铺就开始高涨了。
虽然老百姓明里暗里抱怨连天,可地里的还没熟,等丰收晒干能吃的时候,都是两个月后,没得法,就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若是不晓得这背后还有布政使撑腰,老百姓只以为是陈大顺心眼儿黑耍手段,可白明坊印从未出过错,且披露的皆是隐秘之事,遂这消息一出,陈州百姓无不怒血沸腾。
难怪官家不抑制,难怪眼睁睁看着粮价高涨。
这陈家米铺两年前还只是中等大户,这两年却突然崛起,如今甚至成了陈州最大的粮户,以前大家只以为是陈大顺有头脑,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有官家帮衬,陈大顺挣的那些个黑心银子,都入了官家囊中。
但好在,这一切如今都被白明坊昭告天下。
只不过不同于以往,这次的矛头乍看是指向陈家米粮,可实则却是对准了布政使,众人都在暗自揣测,难道时隔两年,白明坊又坐不住、屁股还没坐热的布政使又要被撵了?
当然,揣测归揣测,眼下大家只负责一传十十传百,将侯迁的种种冠冕堂皇的德行传的男女老少皆知,更有名士乡绅等集结一起联名声讨,恶霸混混也借着这个由头去陈家米铺闹事……总之不过半日,事情就闹得满城风雨。
胡扶街李宅,虽然也收到了册子,但举家上下还沉浸在李德善逝去的悲痛中,无暇顾及其他,故而大门紧闭,冷冷清清的明显与外界隔绝。只是不久后,一深褐色马车停在李宅门口,打破了这份冷清。
马车上走下来主仆二人,主子是个浑圆身材,看上去四十多岁,模样犀利,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仆人哈着腰搀扶着,见门口丧幡迎风飘荡,顿觉不吉利,试探问道:“老爷,这李家还在丧期中,我们这时候过来,会不会不大合适?”
被唤老爷的人不屑的冷哼一声,“这时候不来,难道等德善坊易主了再来?”说完便大腹便便的走上去。
仆从忙不迭的跟上去叩门。
宅内门丁正悄悄偷着懒儿,这两日李宅都是大门紧闭,凡有人来,他只需门口问一声是谁,若非吊丧的,皆是不准进。遂听有人叩门后,屁股也未挪一下,高着嗓子喊了声“谁啊?”。
门外的仆从等了倏尔,不见人应门,顿时没好气道:“锦德坊苏家前来吊唁,还不快开门。”
门丁侧耳一听,竟是锦德坊苏家,这大户人家他可是知道的,于是赶紧爬起来去开门。
“对不住,如今府上正值丧事,事物诸多,怠慢了二位可别怪,快里面请。”
苏家仆哼了哼,“这是我们大当家,还不前面带路。”
“是是,苏大老爷请随小的来。”门丁作了个揖,就殷勤的在前面带路。
李德友正陪着李老太用午膳,只是一桌人都没什么胃口,没吃两口菜就撤下了,他正要起身扶着李老太在花园里转转散心,小厮就过来报道:
“老爷,锦德坊苏家大老爷前来吊唁,此时人正在大堂候着。”
李德友这几日因为德善坊的事吃睡不香,一听锦德坊苏家,顿时警觉起来,“只说是吊唁?几个人?带了什么?”
“身边只带了个随从。”
李德友眉头越发拧着,神情看上去很是严重,李老太见状,担忧道:“有何不妥?”
“我们与苏家并无交集,苏向明今日却亲自过来给大哥吊唁,着实奇怪,况且他若真有心,何故两手空空而来?这两日到处皆传德善坊要易主的事,这苏向明可是锦德坊的,这时候来,我看他目的不单纯。”
他想了想,“要不我将他打发了,大哥还未过头七,眼下我也不想考虑这些事。”
李老太却不认同道:“这苏家是大户,今日大当家亲自过来,不好打发,且你今日将他打发走,日后保不准又会如何来。这样,我随你一道去,我倒要听听,他当着我这个老婆子的面,是不是真能说出什么丧良心的话。”
李德友犹豫了一瞬,终是点头,然后扶着李老太去了大堂。
苏向明正吃着茶,见一老太被搀扶着进来,笑着起身拱手问好。
李老太坐下后,请了他也坐下,懒得拐弯抹角,便直接问道:“苏大当家亲自过来替我儿吊唁,老身本该感激不尽,若无他事,便请大当家去膳厅用个午饭,这一路赶来怕也未吃。
可若是大当家还有正经事,老身也没有糊涂的听不懂话,但说无妨。”
苏向明哈哈一笑,“都说李家老太精明一世,今日一见,果真是个爽快人,如此我倒不好说无事了,但咱们吊唁为先,我且去先与德善兄上柱香,吃饭不吃饭的话,咱过会儿再说不迟。”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显然也是冲着德善坊来的。李德友面色不悦道:“吊唁可以,若言他事,还请苏大当家理解,大哥刚刚下葬,眼下我们无暇顾及他事。”
苏向明笑容犀利了几分:“那李二当家还得听完我的话,才知道是不是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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