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酒当然是不能再开车了,本来说要叫代驾回去,徐玮说什么也不同意。
“又不是客人,你今天当然睡在家里。你的房间每天都打扫的,家里西装衬衫也都备着的,明天直接去上班又不影响的喽。”
林逸父母的房子,是十八年前买的。那时林家栋从区教育局副局长,已经顺利升到了局长,工资也加了两级。那时林家栋和徐玮商量着,孩子马上就要靠大学了,很快就是个成年人,不再是个男孩而已,他需要更独立的空间。原本住的大两室,显得有些局促,换成三室一厅的房子,一间做书房,主卧室比现在住的房子要大七八平米,林逸的活动空间也就更自在些。
那个年代,背着每月几千块的贷款买房子,也是需要一些魄力的。
在有些人心中,爸爸是做局长的,肯定是很有钱的人,甚至比一些做小生意的人还要有钱。林逸并没有太多的金钱概念,反正从小到大,他的零花钱没缺过,除了买书买点零食,也没别的用处。加上高中的孩子,备战考试,哪里有什么复杂的心思,他也根本没有发现,买了房以及送他出去念书的那几年的时间,徐玮没有再买过新的包,不太去听交响乐了而林家栋原本最爱摄影和喝茶,却早已把心爱的哈苏相机卖了,杯子里泡的,不过是些几块钱一两的陈茶。
是到了林逸回国后第三年,想要搬出去住,问徐玮借了30万,然后自己慢慢还贷款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房贷真的会影响生活品质。做了精算的工作,当然对各行各业的平均收入要有个调研,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林逸才明白,其实自己家里,哪怕有个做干部的老爹,生活也不过是小康而已。反正按照林家栋那个性子,肯定是个不会“捞钱”的人。
这些他都知道,但是只在心里放着,不去撩动,没有感觉。
可是今晚,再回到自己住了七八年的房间,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林逸整夜睡得很浅,心在深夜里,清醒间,便特别柔软了。
都是爱他的,无论是徐玮那无微不至的关怀甚至有些絮叨烦人,还是林家栋那严肃冰冷的要求甚至严格到让人觉得疏离,父亲和母亲都在以他们自己的方式爱着孩子们。可惜,大家从来都不表达,而已。
就像他今天心潮汹涌,可是最外显的行为,也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和林家栋喝完了一整瓶红酒,以及,听徐玮的话在家里睡。也许做父母的,也会觉得他这个儿子,有些不够孝顺,不懂父母的苦心吧。
问题出在哪儿呢,为什么大家似乎都不太愿意把心底最美好的善意通过语言表达出来,有时候甚至用一些别别扭扭的行为,让自己关心的人摸不着头脑,还容易产生误会?
林逸的思绪突然间就飘到了那天高端养老项目的月度例会上,人们争论得颇为激烈的那个话题上来。
“精算部产品不是已经做出来了吗,那就先卖一阵子。现在养老社区连个地基都还没打好,跟渠道跟客户说不明白!”
“没有养老社区,新出一个产品,你让客户买100万保费,为什么人家要在你这里买?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公司的产品做出来一直都是偏贵的……不好意思,我不是说精算的问题……”
“本来挺有情怀的一件事,做养老规划,然后现在你和客户说,买了以后可以让你的父母住养老社区,客户怎么想?”要读读1u
“又不是说让爸妈住养老社区就是不孝顺。自家孩子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好,做父母的难道心里没数吗,不可能因为买了个保险,以后还有机会住进高档的社区,父母就觉得孩子不要自己了吧。”
“你不要以为现在有钱人思想都开明。国外是大家都开开心心养老院去过日子,那是整个社会都想得穿,我们中国现在大多数人,哪里有这个觉悟啊,根本洒脱不了。就连那种自己一直在国外跑来跑去的,甚至住过好多年的人,思想不是照样传统得很?你何必先给自己销售产品弄一个障碍呢?卖保单本来就挺让人费心的了,还偏偏要说什么看不见的养老社区。”
“不是各抒己见吗,怎么还激动起来了?我是觉得大家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担心的都对,但是现在的主要问题,可能还不是怎么绑定养老社区一起来卖,而是怎样把养老社区的概念,率先做成的品牌。”
“保险公司转型做地产吗?其实集团本来就有地产业务,也是数得上的,现在是要重新给地产板块打广告?”
“我倒觉得好像有点意思。集团的地产,就是正常的房产买卖,其实跟保险公司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咱们是有自己的养老产业,而且听说老板已经决定了,就是做成只租不售,那么它是不是可以当成高端客户附加价值中最重要的环节来推广呢,你看,现在要学一个去日本或者美国体检,太容易了,可造个养老社区就不是多谈点费用就能做成的。”
“你们说,如果这个理念被学走了,其他公司也是可以和房地产集团合作的呀。”
林逸和曾言言在这样的例会上,通常是只带耳朵,不带嘴巴的。可是那天,杨筱歆突然点了曾言言的名:“曾老师经常和银行一线的销售人员打交道,我们不妨听听最终要去卖产品的人的意见。”
曾言言缓缓地站了起来,似乎因为没准备好而有点紧张,她思考了几秒钟,说道:“其实这个项目还没有最终决定怎么推,我们目前也没有跟渠道做过任何相关的培训以及沟通。不过,我是和一些行长聊过这样的话题,以后老了,自己的子女肯定是不会有大量的时间精力照顾我们了,该怎么办。”
开了这个话题,曾言言似乎就说得顺畅了许多。不愧为培训经验丰富的讲师,见众人的目光都渐渐聚焦过来,她眼神环顾会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却又流露出一丝无奈。
“其实啊,还能怎么办,就只能尽可能让自己身体健康,不给孩子们添麻烦。真的老得病得走不动了,就住到养老院里去,省得万一出个什么毛病,还要打电话把孩子从工作上叫下来,让他们操心,自己也觉得更加没用。万一遇到孩子从事的工作像我们这种,开会、培训、谈客户的时候手机静音,电话打了好几分钟没人接,可能气得更严重。”
大概这是在学着某个行长的口气说话,曾言言表情和肢体语言都不夸张,却有种惟妙惟肖的感觉,在场的人身临其境般,又是苦笑,又是摇头。
而这么一来,刚才僵持着的争执,似乎已然被化解了。
曾言言这个人哪,仿佛有种特质,听她说话,不管说的是什么,都让人想要继续听下去,有没有道理先且不管,有意思,有场景,有画面。
林逸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此时回忆起那天开会的场景,想到曾言言,自己嘴角已经渐渐扬了起来。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如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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